那年花开时

芷水

我的脑海里，炊烟一直是一种温暖而感性的意象，如同家园一样，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心境，想起来都是温馨。这种温馨好像早已留存在你的血脉之中，延续了数千年，你永远也无法抗拒，只能任由它一点点把你包融。

    不知在几千年前，抑或更早，当人们有了家之后，便有了炊烟，它不同于原始人点燃的火所创造的烟，空洞而缺乏生气，而是洋溢着一种脉脉的温情，一种思念，一种渴望团聚的心情。试想一下，在黄昏的夕阳之下，无忧的鸟儿在高高的枝头息羽长吟，大地沐浴在一片温和而圣洁的光辉之下。于山丘之上，于田野之间，一个农夫蓦然回首，看见自家房顶上的那个小小管道里开始冒出一柱白烟，或直或斜，缓缓升上天空，尔后为风吹散。在这个明确信息的感召之下，他收起农具，披着满身晚霞的光芒，悠然走向那个早已被饭菜香气所包围的小土房，脸上带着一种纯朴的甚至是有些孩童稚气的微笑。这是一幅多么简单而动人的景象。

    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经长住于外婆家所在的乡村，于这一种美丽的画面自然并不陌生。我打小便是一个孤独而敏感的人，从黎明到子夜，乡村的任何一种面貌，都不曾被我遗漏。不知有多少次在外闲逛玩耍，直到看见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升起袅袅白烟才急急忙忙往回赶。那时候的炊烟，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快乐童年里小小的附属品，远不如邻居家的小猫小狗有吸引力，直到多年以后，长大的我才开始怀念那单纯而懵懂的岁月，怀念那悠悠飘荡在童年时光中的炊烟。

    回到城市之后，我终日被钢筋水泥围绕着，肩上又加了许多课业的负担，终日足不出户。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连同那一抹淡淡的炊烟，逐渐被我遗忘在记忆的最深处。城市是冷漠的，远不如乡野给人带来的温存的感觉。夕阳依旧，人也是当初那个人，仅仅只是少了那抹炊烟，你便迷失在城市之中了，举目四顾却只有冷漠的目光，这会让你有种要哭的冲动，于一片暮色苍茫中寻觅家的踪影。

    时光如少年飞驰，当烦恼越来越多梦想越来越少，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当生命的第二十一个年头飞奔而来又渐渐飞奔而去时，我开始变得忧郁变得沧桑变得喜欢怀旧，有时候看看镜子里那张疲惫不堪暮气沉沉的脸，我心想那些胡思乱想编织一个又一个美丽故事的日子，是真的一去不返了。

    颓废着虚度了无数的青春年华之后，当我终于又踏上那片久违的土地，似乎时光又往回流转了许多年，我依旧是一个幼稚孩童，在外游荡忘记了归家的时间。当多年后的黄昏再度来临，天际如烟火般绚烂，那样一种橘红淡紫的云影天光，举目遥望，宛如梦幻。夕阳之下，无数的烟囱往外冒着淡淡的炊烟，指引着归家的路途。又回来了，过往的旧时光，记忆仿佛从远古而来，却不可思议的如此清晰。我想起那一口泛着碧绿水光的古井、一望无际的稻田、曾经被我焚烧过的干草堆、刻满了花纹的石桥、永远居住着小鱼小蟹的浅浅的河、隐藏于山中乱草内香火不断的土地庙……一个又一个熟悉而又疏远的意象从记忆的闸门中流泻而出，我如同孩子一般欢呼雀跃。

    而昔日微笑着迎接我的外公却已经安静地躺在地底下了，这事实让我无比的感伤。我真的找回了旧日的时光吗？不，炊烟依旧，世事却白云苍狗变幻万千，从前的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

    又见炊烟，才发现它带给我的不是重逢的喜悦，而是一种黯淡的忧伤。在风雨自年年的岁月里，我们收获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这个问题久久地纠缠着我，让我夜不能寐，而乡村里的炊烟，却依然那样自在地飘摇着，仿佛一切都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