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文忠公陵川全集（13）

郝治年

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三十三•碑文

唐帝庙碑

道本于皇，成于帝，降于王，终于霸。历数之运会，帝王之统纪在焉。孔子赞《易》，自伏羲至尧而止，黄帝以下不论。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言生民之道，至尧而后大备，始并乾坤而为三，则尧为皇之终。及其定书，断自《尧典》，高辛以上不论，则尧为帝之首。于是帝尧上兼皇帝，下冠王霸，独出乎震，而其仁如天也。故杨雄谓：“法始乎宓羲而成乎尧。匪宓匪尧，礼义悄悄。”盖三皇以来，少昊、颛顼，非不神圣，而尧之在位相舜者，二十有八载，以圣相圣，久于其道，天下化成。治历象以成天，平水土以成地，教人伦以**，赏均刑罚以成典，去凶庸善以成政。然后以天下授舜，以德为位，公天下之端自是始；而命之以中，传其心法，以道为统，立民之极，亦自是始。故为帝者之宗，一降而王，又一降而霸，而后德衰。故德莫盛于帝，帝莫盛于尧，宜乎配天而食也。自三代以来，载在祀典，世封其后，以崇明祀。后世帝王，其德弗逮于王，有愧于霸，而兼皇帝之号，往往崇饰淫昏，以为大祀，而帝之祀阙然不举。汉氏自以为尧帝之苗裔，而庙不及焉，则亦忘其祖矣。唐高祖以内禅法尧，号为神尧，称其代曰唐，而亦未尝享于帝。立庙乃推皋陶、老子为帝，以本所出，则亦虚其号矣。于是陶唐之祀，忽诸后之不建，而神乏主矣。

近世惟平阳故帝都，有庙存焉。中山之永平，帝之所生，故有庙焉，而今则弗存。按《地志》：伊祈山，尧母所居，葬于庆都，曰庆都陵，又曰望都山，一曰灵都山。又曰望都，尧母之名也，故以名山。今中山之永平之西，水出伊祈口，越蒲阴为祈水，而州曰祈。永平之南有故城曰尧城，故有庙，有碑言“尧生于此”。永平之东有县曰庆都而无山，永平之西有县曰唐，有碑言“尧初封唐县，其故国也”，有水出于常山之西北，曰唐水，东合于祈水。以是征之，盖尧生于此，始受封焉。其母殂，落葬之于此。及其为帝，则都平阳，国家不以为命祀，帝王不躬亲致享。国人与居人不忘其德，历数千百年，独能指示其处，庙而享之，则其德在人之深者可见也。

永平，故中山属县，金源氏升为州，曰完，今隶顺天道。岁甲辰，监州事萧侯颙以尧城之庙久废，乃令进士董仲方规故基，复为立庙，并督其役。期年庙成，侯率州文武及其故老落而享之。经，侯之门下士也。请碑其事，故援李唐张谓虞帝庙例，题曰唐帝庙而不名，且赞德帝而为之师。庶几居人识赓载之遗音，知为陶唐氏之民焉。其诗曰：

伊祈苍苍，唐水荡荡。神母之邦，是降生陶唐，曰帝之乡。帝德是昌，纂于有皇。唐哉皇哉，帝道光哉！乃圣乃神，於戏前王，其能忘哉！载葺茅茨，载筑土阶。尊酒簋贰，曰烝尝哉！享于有成，曰馨香哉！曰雨曰旸，帝德惟常哉！民无殃哉，神岂无方哉！

廉将军庙碑

将军名颇，赵之良将也。当秦人虎吞诸侯，赵独雄山东，援韩魏，蔽燕齐，故秦特忌赵，屡加兵邯郸，欲断山东根柢。赵用将军及上大夫相如，秦人畏焉，赵重而山东安。一旦被谗，秦杀赵括，坑降卒四十万，秦遂压赵，韩、魏、燕、齐皆事秦。将军乃去赵，卒于楚。

今顺天之清苑，赵之北边也。西北隅十里，而近鸡水泛出，别为流浍，有石梁焉，谓之廉梁。梁之北有庙，在汭之曲。初，河南亡，经自蒲适保，往来其间，见其遗址没于荆棘，以为荒祠，略而不问。一日，忽为新庙，箫鼓阗溢，因问之。其人曰：“赵将廉颇葬于此。古有庙焉，庙之北有墓存焉，则梁以姓名，庙以爵称也。”

初，将军以谗去赵适魏，赵遣使召之，故为健啖，以示可用，复废于谗。楚人知赵不用，迎以为将，战不胜。将军思用赵人，落莫而卒。今墓于是，岂将军终不忘赵，楚人归之而葬于是耶？岂将军与赵奢自雄北边，有功于民，而将军独没于异域，边人思之，为虚墓而庙祀于是耶？然将军以一人为赵之安危，在赵而秦却，去赵而秦肆，非止一将，亦豪杰之士、仲连之俦也。观其勇于为义折节，以下相如，负荆诣门而谢罪，烈烈风度，千古不渝，宜其英灵在天，死而为神庙而世祀也。

庙之获成，本于权帅府事苑侯，终之者其邻并居民也。乃书其事，俾刻诸石，作楚歌以刺谗。告诸神云：

黄榆落兮刀满霜，朝中山兮墓光狼。甲万骑兮血染裳，一夕绝漠兮禽贼之王。赵有人兮主父为不亡，将军虎步兮国无与强。秦人闭关兮弗敢望，高垒坚壁以作气兮期一鼓而奋以骧。老寇而壮吾兮中权之良，孰知君之信谗兮括为骑劫而贞可伤。士卒何辜兮坑死于降，赵岂能国兮折栋而坏梁？彼谮人兮尚毕翕而箕张，犹为顿米肉而示可用兮冀其君之不忘。竟不召而去兮卷甲免胄而彷徨，客死而莫之归兮孰为墓于廉之梁？魂兮来归兮将军之故乡，御李光兮露瓜香。斟糯醑兮倾酪浆，鼓相如之瑟兮歌慨慷。邯郸无人兮丛台荒，郭开野马兮祗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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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太公庙碑

齐有两太公。姜姓，四岳之后，国于吕，遂以国氏。太公其后也。当殷帝乙及纣虐乱，闻西伯善养老而归之，钓于渭滨，以俟天下之清。西伯畋而遇之，载与俱归，使佐理其国，时年已八十矣。武王即位，尊为尚父而师事之，称师尚父，遂并将八百诸侯之师，诛纣救民。周有天下，遂为太师而封之齐。五侯九伯得专征伐，而在周召之右，及薨，葬于周。子丁公伋，嗣复相成康，五世皆葬于周，齐以其始受封之君称为太公，庙为始祖而世祀之。至桓公，为五霸首。尊周抑楚，王室赖以复存，是为姜齐之太公。当陈御寇之乱，公子完奔齐，其后为田氏，又以国氏称。陈至田常专齐，周安王命常之孙和为诸侯灭，姜齐而代之。及卒，亦称太公。至威王僭号称王，后为秦所灭，是为田齐之太公。齐人以姜齐有大功于天下，故不祀太公和，而特祀周太师太公。

由汉迄唐，庙享于故齐都临淄，以故姜齐祖庙而不绝。唐开元间，又特立太公庙于京师，以名将留侯等十人为十哲，配享其后，又进爵为武成王，号为武庙，礼秩与孔子庙同。宋金以来，遂为大典。金亡，而临淄之庙废，今大行台李公总统山东、淮南道，开府于益都，东海、西河、穆陵、无棣四履，尽在统内，遂于临淄复立姜齐太公庙，请碑其事，为之论次云。

夫太公，圣人也。其相武王，伐纣救民，亦一伊尹也。《诗》曰：“维师尚父，时维鹰扬。亮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特言其功烈之美，而不言其所以圣。至武王，既受命进丹书，谓“敬胜怠者昌，怠胜敬者亡”，乃见其所以圣者，其言举于缉熙敬止。敬之敬之。天惟显思，不显亦临无射，亦保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等，共为周家心传家法，以受天命而维王统，同夫尧舜之“允执厥中，惟精惟一”。竞业之道，圣之事也。故孟子谓：“若文王，则闻而知之；太公则见而知之。”知之者何？知尧、舜、禹、汤所传之道也。知尧、舜、禹、汤所传之道，而为文武师臣，非圣而何？后世兵家者流，乃以《六韬》书为太公作，皆阴谋狙诈功利之说，谓以是佐周取殷而埒于孙吴。呜呼，岂知太公者哉！后世又推为武臣之首，而与起、翦并。以一将待圣人，则又诬太公甚矣！武成之号，公有所不受也，故不书。系之诗，载扬公之所以圣以侑神云：

沨沨乎大哉齐之风乎，表东海者其太公乎？显与西土而国之东乎，不显惟德只称其功乎。敬胜乎怠神道之充乎，心存不忘尧舜之中乎。乃武乃文圣德之同乎，於乎不能忘三代之隆乎。

涿郡汉昭烈皇帝庙碑

王统系于天命，天命系于人心。人心之去就，即天命之绝续，统体存亡，于是乎在。观汉氏之三起三灭，民到于今称之庙食，血祀于兴王之地，越千岁而不忘者可见也。夫有仁民之诚心，上通于天，而下固结于民，虽欲舍之而去，天与民弗舍焉。不笃于仁，不诚其心，一以暴戾诡伪驱民而力争之，自以其民为己有，而民视之为己雠。纵一时或得，则必失之。

昔秦之暴甚矣。高帝宽仁爱人，圣度豁如而得人心。留侯自留从之，以为天受义帝，诸将推为长者，使之入关，除残约法。秦父老争持牛酒，惟恐不王。虽避楚王汉，天与民弗舍。卒一天下，受天命，纂承三代之统。
莽之伪甚矣。光武仁厚英明，推赤心置人腹中，而得人心。邓禹仗策而求见，耿弇倡义而来归。马援以为帝王自有真，遂留而不去。虽避更始，留河朔，天与民弗舍，卒复汉祚而大一统。

操之暴则如秦，而其伪则甚于莽，复有项籍、韩彭之智力，盗有汉祚，阴畀之丕，偃然自以为无汉矣。昭烈以遐胄遗孤，有大志，尚义烈，与人诚尽，坚忍自强，一时推为英雄，尤得人心。关羽、张飞熊虎之将，恩同骨肉。诸葛孔明，伊吕之佐而为之用。虽逼于操，忌于权，奔走于二袁，身无所归，而所在民辄归之，尤笃于君臣之契。颠沛之际，信义愈明。扫境以复关羽之雠，身死而无憾。遗命孔明，谓“孺子不可辅，则自取”。至于不负刘荆州，哭墓而去，当阳、长坡不忍弃民，劝于座袭刘璋，以为当与操如水火。及其属纩，自谓德薄，皆古之贤王所难能，高、光之所无有。故曹氏虽据中夏，只为僭伪。天命王统，卒在昭烈。

呜呼！高帝、光武、昭烈三君传一诚心，归之于仁，作汉命脉，以为统体，维系中国。始则造汉，中则复汉，终则存汉。几五百年，涵浸深浃，固结民心，至今不忘在所庙祀。秦楚莽操之后，卒皆无闻，仁与暴、诚与伪之征昭昭矣。沛丰邑之高帝，南阳之光武，涿郡之昭烈，皆为帝里，故其庙祀尤甚。

涿，故燕国也，古多豪杰之士。歌谣慷慨，借交报仇，遗风尚存。每言曹魏篡汉之事，莫不唏嘘流涕。想见昭烈君臣父子之际，仁厚洒落，蔼然三代之风。故其祠下拜谒而致奠者，朝夕不绝。其岁时祀事，合沓走集，不远千里，指示楼桑故居，彷徨不忍去，故其神灵赫奕，又有盛于沛丰、南阳焉庙在涿郡南十里，而近自隋唐五季辽金以来，皆即故居，代为增葺其正殿。当中山靖王之后，昭烈之诸父祖坟，园其神室，则昭烈像设衮冕，南向，其佐命将相则列于两庑。左则诸葛亮、庞统、法正、许靖，右则关羽、张飞、赵云、马超，位序崇敞，有法制焉。庙又有碑，金翰林应奉王庭筠词，推明昭烈之志，论义文采，近世所无。然犹题为先主名号，有未正焉。

郝治年

按《春秋左氏传》，称先主者，大夫称其先大夫之辞。生则称主，没则称先主，非帝王之号也。魏晋私计，以昭烈父子为僭伪，故称蜀，不称汉，以昭烈为先主，安乐为后主。至陈寿作《三国志》，即以汉统与魏，使昭烈父子与刘璋共为《蜀志》，其后著书者皆以魏为正统。惟宋司马光更蜀为汉，初曰汉中王，即位曰汉主，崩则曰汉主殂，追称则曰汉昭烈帝，而亦不以正统归之。

至建安，朱熹始夺黄初之统，以章武继汉。汉亡，始为魏。夫高帝以宽仁得人心、开汉统，光武以谨厚得人心、复汉统，昭烈以信义得人心、存汉统。故魏篡汉之始，昭烈以为天下不可遂无汉。传序在己，故即汉中王位。及魏遂代汉，废汉帝而幽之，乃即皇帝位于武担之南，正名定分，声罪致讨。及崩，而畀之孔明，使复汉，卒事其中兴。功烈虽不逮光武，其出师诛雠，纂承高帝之志，揭示汉家神灵，震竦奸伪，若天假之年，必拓定中原，如建武之际矣。且与光武皆汉子孙，岂容神器之他归，而独不与其统，称大夫之称乎？或者又以为族属疏远，不能纪其世数，名位犹宋高祖称楚元王，后南唐烈祖称吴王，恪后此又从而为之辞者也。后世之致疑，未若孔明之传信。初昭烈见孔明，即曰：“今汉室颓倾，奸臣窃命，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即以复汉自任。”孔明即曰：“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天下。”又曰：“霸业可成，汉室可兴。”为帝胄，使兴汉室。当是之时，莫不以昭烈为汉帝，曹氏为汉贼。岂至于后世而欲以一己之私反之哉！故为推本汉氏家法心传，统体所在，正其名号，曰汉昭烈皇帝，榜其殿而碑诸庙。再歌义烈，系之以诗。词曰：

高祖造汉，拯民涂炭。世祖戡难，民适思汉。两都二祖，垂四百年。昭烈之兴，死灰复然。难于二祖，百折不沮。仓皇奔走，众才一旅。岂弟仁厚，民心是归。必得国士，乃可有为。既挟熊虎，复起卧龙。电扫汉南，雷震江东。蹙操脱吴，据有梁益。遂取汉中，兴王立国。高皇之起，始实在此。拓定中原，贻于孙子。汉贼不并，顾岂偏安。丕岂其敌，诛雠弗难。天不假年，偾军崩殂。不能致讨，还于旧都。顾命孔明，伊周之事。不私其子，天下大计。琅琅格言，最以为善。三代君臣，乃今复见。宗臣流涕，效死出师。游魂伥鬼，折败不枝。崦嵫返照，有光属天。既绝之统，复一再传。三君一仁，三起三灭。庙食帝里，至今不绝。燕山之阳，涿水汤汤。笃生异人，复一高光。杜鹃不来，桑犹在寝。刻诗庙门，万世是谂。

汉丞相诸葛忠武侯庙碑

以天下自任，佐王而行道济时，伊尹也。以天下自任，无王而不能行道济时，孟轲也。以天下自任，佐王行道，不能尽济斯民，不尽其用，诸葛孔明也。伊尹之佐王而行道，孟轲之无王而道不行，皆判一定，无复于憾。至于孔明，以王佐全才，立政于区区庸蜀，不能疆理天下，完汉故物，制礼作乐，比隆三代。以节制之师只平雍闿，禽孟获，馘王双，毙张郃，不能汛扫中原，讨魏黜吴，翦操虏懿，方杂耕固垒，敦信明义，张汉天声，信九伐之法，而遽陨星呕血，与道而不与命，与之才而不尽其用，是以有志之士莫不痛哭流涕而致惜焉。

呜呼！唐虞三代之盛，孔子叹其才难而仅称九人，至孟子则又独与伊尹一人。为圣之任，何哉？盖士不能自重则不能任重，不能轻天下则不能有天下。

伊尹耕于有莘之野，不以道义系马千驷，禄之天下，不顾三聘而起，遂任天下之重。一夫不获，若挞于市。放夏桀，废太甲，一以天下为计，己独任其责。故为圣之任也，孟子为称道，则亦己之志也。当其时，中国无王，有王者，起则必为伊尹之事，行道以救天下。故每自谓：“天未欲平治天下则已，如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谁？若齐能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以齐王，犹反手也。”又谓：“万钟于我何加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乃为大丈夫。”则亦伊尹之俦也。故伊尹而下，以天下自任者，孟子一人。

汉室倾颓，群雄竞起，天下之士莫不徼幸功利，反复于智数诈力，汲汲以争天下。独孔明高卧南阳，抱膝长吟，视天下不足为，躬耕陇亩，若将终身焉，则亦伊尹耕莘之志也。及昭烈三往，知其仁诚敬让，可以有为，遂起而委质焉，则亦伊尹幡然而改也。既从昭烈，慨然以兴复汉室为己任。及永安顾命，则曰：“臣竭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贞，继之以死。”则亦伊尹佐太甲之事也。至于内治既修，将以外攘，以图报效，临发上疏，精忠恳尽，蔼然三代君臣复见伊训太甲之书。其将兵薄伐，出入岩阻，一以节制，不为浪战，申明赏罚，开布公道，不规近利，恢张远图，秦汉而下复见王者之师。其驻兵五丈原，懿终不敢出，则已定胜。至其临没，懿按视营垒，亦叹服以为天下奇才。则孟子以来，以天下自任者，又只一人耳。
论者乃以为自比管、乐，管、萧亚匹，将略非所长。又谓不当复汉，不可以诈力杂仁义，去中原，入巴蜀，非其地，当如陈平用金间魏君臣。或者又以魏为正统，而书伐罪之师为入寇。嗟乎，孔明其可若是班乎？乃以是奇孔明，而又以是责之乎？岂真如孔明者哉！

初，昭烈即汉中王位，以孔明为军师将军。及继汉即帝位，遂以为丞相。安乐公即位，封武乡侯，领益州牧。及毙，谥曰忠武。魏晋以来，既以昭烈为蜀先主，乃书孔明为蜀相。至于杜甫甄别题评，号为精当，亦仍蜀相之名。今既正昭烈之号，而碑之涿郡楼桑之庙，复正孔明位号，曰汉丞相诸葛忠武侯，则君臣统体，皆得其正。推本论著，碑之配享之庙庭，作歌以悲其志云：

季末汩于功利兮，咸跋蹶以颠跻。苟无益于己兮，则并其民而弃之。士气日卑兮，任天下之重者其谁？莫不欲臣其臣而莫予违兮，孰能以臣而为师？莫不患失而欲得其君顺而弗违兮，而甘妾妇之为治。弗逮于古昔兮，皆苟且而诡随。汉室倾于桓灵兮，薄崦嵫而日益阽危。奸渠伪魁群起兮，哄为力争而窃窥。或豺狼以肆毒兮，或狐鬼而诬欺。不以为羞而助桀兮，自以为是而不知。其非独之人高卧而不起兮，若太山之四维。虽不足以有为兮，胡淟涊以自脂？王室乃有遐孤兮，逼无所容而民莫知归。三往乃见而益之以恭兮，沛然龙起而夹之以飞。以复汉自任兮，吐胸中之奇。君臣之契洒落兮，相与拨乱而兴衰。顾命而托国与子兮，涕泣而以死继之。仗义而讨贼兮，杂耕按堵而军。无私反正而抉伪兮，还旧都而有期。巍然圣之任兮，将越孟而配伊。天不假年兮，忽陨星而反旗。志士莫不痛惜兮，至今以为悲。呜呼噫嘻！使侯不死兮，礼乐其可兴，三代其庶几兮。不侯之知兮，侯其可几？有格天之才兮以造命，有佐王之略兮以济众。有不可夺之节兮以辅政，有不可穷之智兮以应变。有必信而不可屈之义兮，以诛仇而匡时。成败利钝畀之天兮，一不动于中而死生以之。遂世而磊磊轩天地兮，其道淳曜而无疵。俾万世之敬仰兮，视此丽牲之碑。

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三十三终

郝治年

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三十四•碑文

汉高士管幼安碑

东汉中兴，二百有馀年，处士之盛，卓冠前古。其整领清议，激扬颓波，振起末俗，以卫宗社，固自有力。而其疾恶荏衅，激怒召乱，隆誉飚欻，虚声扇荡，与宦戚相轧，而卒成党锢，搏国共偾，亦皆自夫处士。独建武之初，会稽严子陵抗志绝俗，远引长往，不为汉之三公，激成一代风节。建安之末，北海管幼安离群高蹈，肥遁居贞，不为魏之三公，以全一代名义。得处士之道者，惟兹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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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烈祖庙碑

大河之阳有庙曰汤王，绝去老岸，深入故道，瞰临中潭。盖以王伐夏救民，光有天下，旱干而无水溢，故庙于是，假其神灵，以御河伯。怀襄悍猛之患，不知其几千百年。稽天之浸，渐入地中，迤迤南却。远庙数里，益出腴田，贻我来麰，岁则大穰。于是邦人益知有相之道，庇神之休，靡来祈赛，礼盛先稷焉。

岁戊午，诏以怀河阳为今上汤沭邑。于是经在藩府得赐第，怀赐田河阳，河阳吏以田籍进。疆畛之中，有店曰杨子，杨子之东，庙曰汤王，即此庙也。庙前有水曰浿（音派），乃晋浿梁水也，尽在赐田内。郝氏之先，系出有殷帝乙之支子。今启南阳之田，而得烈祖成汤之庙焉。衰门敝族而遇其祖，岂将令继绪不忘乎？

时河阳进士苟宗道从余学，其家故为大姓。在庙之侧，桑梓阡陌与赐田接，乃命其弟宗礼，规庙周之地，廓其神宇，令河阳守置户卫护。仍为崇饰象设，增伊尹、仲虺二相之像，以一神德。按祭法，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王拯民于水火之中，可谓御大灾矣；庙于河而河不溢，可谓能捍大患矣。其世祀也宜哉！

夫上世帝王皆以名称，宓羲、神农皆是也。至尧舜之世，始有祖宗之号，曰文祖、神宗。至夏后之世，则以禹为皇祖。殷之世，以汤为烈祖。其后嗣王，亦各有号，曰中宗、高宗。然于简策则皆以名称，于庙则特以号举，尊之也。今既庙矣，而以名称，非制也。故更曰殷烈祖庙，作颂以畀田畯，俾岁时歌舞以燕神云：

惟帝降格，先天启土。汤圣不违，应天笃祜。夏恶盈贯，我伐是举。枿彼三孽，震厥皇武。挈民请命，脱之砧斧。济以宽仁，瀹其疮愈。建中立极，道继尧禹。盛德世享，于何方所。伊侐斯庙，在河之浒。民犹戴苏，万世一雨。慝厉不作，重为呵御。河水洋洋，莫余敢侮。沃壤每每，安流顺去。孰敢仇饷，共馌南亩。孰敢不祀，竞艺稷黍。民以有年，神不乏主。麰麦如云，际神之户。菽粟如陵，隐神之宇。民饱而嬉，燕厥父母。奉盛以荐，洁登羃俎。乃丽白牡，乃酌清酤。报本反始，在昔自古。黄发婆娑，望神屡舞。奏鼓坎坎，衎我烈祖。玄鸟于飞，集于河梁。迎神语语，曰汤是常。小子作颂，于以歌商。载祀百千，神其乐康。於乎，成汤不亡！

新野光武皇帝庙碑

继秦以楚而无高帝，则中国不能复；继莽以操而无光武，则汉统不能纂承三代。天下后世，不知用儒为学之有益治道，而德于斯民，残陋芜秽，荼毒宛转，不复见先王风化之美矣。高帝平秦灭楚，恢拓纲维，帝有中国，垂统二百年。光武复汛扫伪妄，振踣植偾，以帝王之学润色皇度，贲若草木，复垂统二百年。粲然二帝三王之治，郁郁乎文继周而传万世！高帝平乱，开建大业，光武中兴，身致太平，号称二祖，其有功于中国则一也。
自成康而下，帝王始不务学陵夷。至于东周，渐不用儒，而中国不复有先王之治。至秦而彗灭除铲，专习法律，一以杀人为务。汉兴，将相皆刀笔军功。文景之治，本于黄老申韩。孝武虽号称隆儒，相公孙弘而摈董仲舒，辕固、申生、汲黯老死于下国，相如、枚皋侍从文赋，畜以俳优。宣帝厉精为治，综核名实，不喜于儒，谓“汉家制度杂于霸王”。元帝好儒，昧于识断，贡薛韦匡，迭为宰相，卒杀萧望之而不悟。故西汉制度陋于三代。帝王不学，瞢于大道，卒为孔光、张禹所误，而欺于王氏。光武起，自诸生以谨厚称，正大之学蕴为真勇。昆阳一战，破寻、邑百万直壮之师，遂兴汉室。风云感会，邓、冯、寇、马皆称儒将，左提右挈，底宁方夏。既即位，则进卓茂，登宋弘，用孝廉为郎；保全功臣，不责以吏事；讲论经理，夜分乃寐；闭玉关，谢西域，不勤远略；推诚御物，不尚狙诈；躬幸大学，修明礼乐，优礼严光，激成风节。始谒高帝，祠孔子，说《诗》、《书》之规摹，缉熙文武、成康帝王之学，继以明章。临雍拜老，横经问道，期门羽林之士，通经问学，有济济洋洋之盛。于是大儒辈出，维持鼎命。袁、杨、李、杜屹然效节，终我四百，作成政治，保佑民命，风化之美同于先王，则其功又有大于高帝者焉。且自昔中兴之主，若夏少康、周宣王，特一时复国，不失旧物，其功烈未有盛于夏后、文武者也。而宣王之治又不克终。光武之兴，条理、文献遂轶西京。几于三代，笃实辉光，基命以德，温纯缜密，服天下以柔道。虽则中兴，同夫创业。传序十二，德威惟畏，使曹操终身染指垂涎，而不敢革命。昭烈父子崎岖艰阻，犹天命人归，复汉讨罪者，终曹氏之世几五十年，又非少康、宣王之得比也。文德轶于高帝，中兴功烈，邃古所无。於乎盛哉！

初，帝与其兄齐武王起兵舂陵讨莽，乘牛而杀新野尉，夺马以战，其后庙于新野，历代祀之。

岁己未，经奉命宣抚江淮，乃登昆阳故城。顾瞻舂陵，郁葱之气，浮动草木，英灵仿佛，犹可想像，又不能自已。推本论著，系之以颂，畀邓州道总管万户史公，勒碑于庙，垂示不朽，足厌景圣之心焉。颂曰：

于铄汉业，如火烈烈，灭之水兮。伪魁怀奸，投隙抵间，肆狐鬼兮。高庙有灵，翦除棘荆，岂遂圮兮！白河赤龙，群飞天红，有孙子兮。昆阳一战，长驱百万，天复启兮。羹枭磔魅，粪污抉秽，瀹灵沚兮。百秦几莽，撑裂天壤，复哄起兮。雷鼓彗锋，指靡群雄，尽宁敉兮。帝有圣学，沉几先觉，继文轨兮。投戈讲艺，夜分乃寐，究经理兮。以熙帝载，比隆三代，风化美兮。享国永久，德怀九有，殆三纪兮。身为武汤，治复成康，孰可比兮！庙食世祀，代无废事，贲帝里兮。于高有光，民犹不忘，载扬颂章，刻示茫茫，汉德无疆兮。

周子祠堂碑

道之统一，其传有二焉：尊而王，其统在位，则以位传；化而圣，其统在心，则以心传。位传者，人人得之，故常有在不忘；心传者，非其人则不可得，是以或绝或续，不得而常也。三代而上，圣王在位，则道以位传，尧舜禹汤、文武周公是已；三代而下，圣人无位，则道以心传，孔子、颜、曾、子思、孟子是已。

周室东亡，秦人西并，只一王位，屹为争夺之具。得之者，非血战之豪杰，则推刃之子孙。其心则蛊于佛老，散于辞章，弊于法律，瞢于功利，坏于智数，圣人不作。强有力者，挈位而不置，不复传道，而道统紊矣。千有馀年之间，学士大夫致志用力，掇拾残断，崎岖章句，不为不勤，其独造自得，力探特悟，以道自任者，如杨、王、韩、欧，绝无仅有，虽竞于一时，而其学不复传，是以终不能永，圣人之统续而复绝也。剥食糜烂之馀，偾踣撑裂之极，获圣人之心，纫缉道绪，传诸其徒，益久益彰者，有宋舂陵周子而已。

其学不知其所自，不事章句，不工文辞，不务决科，沛然一致，诸道蹭踊。孔孟之后，瞰视羲文之前，揭振本根，浚泐土苴，范围天地，穷神知化，尽性至命，创为太极一图，申明大《易》先、后天之机，著《通书》数拾章，指陈圣学之极致，发前圣之蕴奥，先儒之所未言，为道学宗传心之统。盖其欲虑静尽，极于精一，笃于纯诚，遂造高明，乃能如是。故太史黄庭坚，称其为人如光风霁月，其莹绝洞彻，犹可想象。一传而得程灏、程颐、张载，再传而得杨时、游酢，卒之集大成于朱熹。泛澜充汇，洋溢旁薄，君相服膺，师儒鼓箧，而学者遍天下。六经、《语》、《孟》，各为传注，性理象数，各为论说。正千载之讹，复一贯之道，既传诸其徒，又传诸后世，又传诸外国。迄今二百馀年，莫不知义理之所在，各为一太极，反诸吾身，各有一易，使人人自致圣域，而不以为难，由汉以来，未之有也。

祠祀之礼盛于江左，而未至于河朔。今领中书相国杨公，始嗜其学，乃建太极书院于燕都，立祠于院，以祀周子，以二程、张、杨、游、朱六子配食。岁时释菜，尊为先师。燕自安史之乱，睽隔王化者，将四五百年。至于孔孟之祀，亦将废坠。一旦祠祀道学宗师，而以其徒配，礼秩文采，警动幽朔，尤近世所未有也。呜呼！道统为不亡矣。祠既成，适经贰于公而征铭焉，遂序其事而为之铭。

周子，讳敦颐，字茂叔，湖南道州人。仕至虞部郎、广东提刑分司南京，卒于江州。尝筑堂濂溪以自名，故门人号为濂溪先生。铭曰：
析木之津，上扶斗极。周子有庙，复一太极。民不鄙夷，会归有则。渺渺绝绪，如丝伊缗。圣远弗续，又从而棼。只扬其波，不探其源。纵寻斧斤，自戕其本。舍辙而车，血手燥吻。客气贾勇，莫不偾陨。过高好奇，诱于诞空。看鸟应人，自忘其躬。不及与过，皆失乎中。圣心有端，圣学有要。无欲而一，乃造其妙。无极之真，根柢兹道。道有一极，极尽无馀。转斡化府，推激神枢。天地人物，埏埴贮储。心死不传，乃载于书。六经一易，道统之集。梁折山颓，千载寥阒。无为升堂，更孰入室？日下有日，五星聚奎。发原湖南，派流江西。肩颜踵孟，传心仲尼。伊洛汤汤，会为一水。复生晦翁，又一程子。坦坦一道，昭昭一理。太极有图，通书有章。遂令燕云，亦如荆扬。呜呼盛哉！吾道之光。

顺天府孔子新庙碑

天不言之孔子，孔子能言之天。天垂象，万物本焉；孔子立德，万世师焉。故天极其神，孔子极其圣。郊祀天，庙祀孔子，礼冠百神，宜矣。
按汉史，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孔子，则孔子之庙祀于战国，先秦尚矣。至高帝，始以帝王亲祠焉。于是，孔子之道，尊与天同。由汉以来，载在祀典，以及于今。自京师、郡国、州县皆为立庙；自天子、大臣、方伯、守令、师长皆师而祀之。封爵为王，象设南面，被衮冕服，登龙礼秩，一如天子。诸弟子爵为公侯，各以服章，配享礼秩，一如诸侯。敷天之下，祀事之盛无与侔也。

夫人之尊，莫尊于帝；神之尊，莫尊于天。帝王受命有天下，郊祀之际，则以其祖配天烝尝，禘则于庙，然止一代一姓而已。秦不祀周，汉不祀秦，魏不祀汉。孔子无土不王，未尝受命，以一儒者，历代祀之，配天不已，然后知道之尊有甚于位，乃以万世为土焉。

顺天，故清苑县，置于隋唐间，为郑州属邑。宋初置保塞军，以其赵氏之故家在焉。故县比丰沛，升为州，曰保。国朝奄有中夏，今万户张公柔，自满城建牙于保，开斥土宇，西尽常山，东出瀛博，南逾滹池，北负涿易，自为一道，统城三十，仍兼河南诸道，诏锡名曰顺天，开大帅府焉。初，州之庙学在保塞故堙之北，及公开府，则夹两阛阓嚣尘坌哄，殆非清庙居神之所，且文庙宜在文明之地，在辰为巳。遂于东南得爽垲地，谋迁神居，鸠工赋役，殿庑一新。讲肄之舍，庖藏之所，游息之地，以次具举。高广其旧，几于倍蓰。又为奎文楼于南，凿璧水于西。岁戊午告成，迎神于新庙。仲春上丁，释奠以落之。

郝治年

公之嗣子弘略摄领帅府，而被服如诸生，尊礼先辈，向学事师甚谨，而文请于某，以文其事。某为之言曰：“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以孔子而称尧，犹曰：‘大哉！荡荡乎无能名。’矧于以众人而称圣人者哉！且得圣人之道者，则有颜渊氏；传圣人之道者，则有子思氏；述圣人之道者，则有孟轲氏；尊圣人之道者，则有韩愈氏；赞圣人之道者，则有邵雍氏。某何人也，敢置言于圣人之前哉？”

姑推本圣人之道，所以配天，而庙食之所自，以序其事，然非经之私言，圣人之所自道也。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曰：“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每以天自处，故生则代天为言，没则配天庙享。尧仁如天，孔子道如天。昭布森列，万世一天。洋洋乎，其上吁可畏也！为之诗，以歌咏圣人之门云：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有开必先，是生夫子。金口木舌，代天为言。六经垂世，道同夫天。皇帝王霸，气数是会。集圣而成，所以为大。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三纲五常，所以为人。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以教为位，以德为土。彼天吾人，彼君吾师。建极立心，万古是资。天子北面，庙食帝享。泰山梁木，万世是仰。燕赵之交，保为之冲。今同齐鲁，岿如新宫。矫矫虎臣，文武兼备。顾视耽耽，敢儒为戏。小子作颂，敬扬休风。刻之庙门，道在乎中。

丰县汉祖庙碑

惟天阴骘，元命降监下土。惟不嗜杀人，能一天下。聿志于仁者是与。强有力者弗夺，弱且贱者弗能辞。故秦楚之际，大统卒集于汉太祖高皇帝。

在昔帝王受命，若舜若禹，皆以大德大功相其君，数十年天命人归。不得已而后授受，弗与弗求，弗征弗伐，而天下泰定。若汤若武，皆积德累功数十世、千有馀年，天命人归。不得已而后征伐，一戎一战，不复更举，而天下亦泰定。得之如是之难，定之如是之易。至于汉祖则不然，初无大德大功，升闻丕显，亦未积德累功，世修长发。崛起阡陌之间，裂裳斩竿，奋挺大呼，灭秦踣楚，诛锄豪杰，即受天命而有天下。然而四五年间，大小数百战。称帝之后，叛者四起，夷伤呻吟，始得粗定，得之甚易，而定之甚难者。尧授舜，舜授禹，天下无难，即以天下与人，即受人之天下，非有大德大功则不能。有大德大功而有天下，故不复有为，恭己正南，垂衣裳而天下治。汤放桀，武王伐纣，夏有天下五百载而造难者一人，殷有天下六百祀而造难者一人，德泽在人。贤圣之君六七作，一旦暴君虐民，启难毒世，非积德累功，基图巩固，仁义信于天下，则不能遽起而革命。既积德累功，应天顺人，以济一时之难，而拯民于水火，故亦不复有为。倒载干戈，包以虎皮，垂拱而天下治，是以得之则难，定之则易。

周自幽厉斩先王之泽，灭绝宗国，平王东迁，仅守虚器，号令不出京畿。侯甸采卫撑裂王度，霸者五起，日以陵迟，礼乐、征伐专于诸侯，僭以大夫，窃于陪臣，帝王大统无所归属。故赧王无罪孽而西走，秦人无功德而东并，八百馀年遂折入秦，虞夏商周之世皆绝。而焚烧诗书，坑戮学士，铲除先王，事首级，行刻薄，一以杀人为事，于是陈吴首难而复事杀人，项羽残暴而又事杀人。秦人之杀未已，而楚人之杀尤甚。独汉祖宽大长者，仁而爱人，圣度豁如，知人善任，听纳无我，见几成务，故虽至贱至弱，跌宕里舍，不事生产，不以功德称，无先世之积累，而天命人归，有不得辞。扶义而西，五星聚井，不杀秦降，不居秦宫。还军灞上，约法除苛，固结人心。即受天命，是以得之如是之易。然而六七百年杀戮之难，积衅荏恶，钟为桀骜布满天下，不睥睨神器，则仍欲分割河山。故号令三嬗，非大汛扫不能清夷，遗黎之命无与迓续。是以连战剧斗，穷极智计，始一海内，而大先王之统，故定之如是之难。当是之时，中国亡矣。向无汉祖之宽仁，收揽群雄而帝之，继之以文景之恭俭，孝武之恢拓，孝宣之综核，光武之德业，明章之问学，垂统四百年，传世二十有四，公恕利泽，简厚敦朴，爱养元元，补完疮痍，则一秦未已，一秦复生，兽蹄鸟迹交而人之类灭矣。

呜呼！三代而下，中国之复得为中国，千有馀年，历三国、五胡、七代、五季，遂至于今，遗民犹称为汉民，犹有君臣父子、三纲五常，衣冠礼乐，汉祖之力也。有功于中国甚大，庙食世祀，宜哉！

帝姓刘氏，唐尧之后，自秦获于魏，秦灭魏，迁魏于丰，今徐州丰县是也。故帝为沛丰邑中阳里人。既有天下，以为汤沭邑。其后即中阳里故居立庙，历代祀之。庙之前后殿各一，其前殿则高皇帝居中，南向为太祖。以吕后、薄后配于神室，留文成侯张良为佐，命配享于右，东向。其后殿则太上皇帝居中，南向为始祖。昭灵后配于神室。其左则孝惠皇帝至孝平皇帝，凡十有一帝，以次西向。其右则世祖光武皇帝至孝献皇帝，凡十有二帝，以次东向。皆衮冕黻珽，登龙备章，藻火尚赤，仍有汉制，代为崇饰。居民世守，恪恭寅畏，尊尊亲亲，如事父祖。故有灵贶昭著，草木有神，乱兵剧寇，不敢樵采，海内莫不为墟，而庙独岿然。国朝奄有区夏，丰隶东平道大行台严公忠济，置官监视，给户洒扫。有所废缺，辄为增贲，故常焕若一新。

经尝以为汉祖非惟二汉之祖，乃三代以来吾中国之祖也。而史臣妄引神怪，侈大奇异，远探自出，以为授受之符不足以铺张耿光，蹈厉大烈。故序其所以受命而帝者，畀行台公，使刻诸石，昭示中国之民。用扬汉休，乃作颂焉。词曰：

汉承天统，奄有四方。生民有王，中国不亡。蠲除凶残，苏完疮疡。代虐以宽，视民如伤。虎气龙文，属天有光。为民请命，师于咸阳。释缚受玺，还军灞上。才举孽秦，又突暴项。推功弗有，销铄倔强。曾不芥蒂，宇宙在量。蠖居梁汉，潜构大象。建坛授钺，有相有将。缟素百万，讨贼诛雠。从天而下，扼其襟喉。遂宏三纲，维系九州。人谋鬼谋，转圜如流。踬强踦顽，宛转宽柔。卒活斯民，归凉燠休。海内既平，犹不称帝。既得弗名，襟度尤异。视彼汲汲，夸徒儿戏。天命人归，始践大位。围鲁弗诛，天下之义。亲祠圣人，万世之计。大明赏罚，雠封恩诛。祖述汤武，宪章唐虞。制作《礼》、《乐》，称说《诗》、《书》。兴灭继绝，论功剖符。盘石之宗，匪秦之孤。复见三代，大哉规摹。传世数十，载祀数百。七制之主，鸿休庞泽。至今称汉，炎炎赫赫。庙食世祀，中阳之宅。小子作颂，大书深刻。民未忘汉，式告罔极。

留城留侯庙碑

帝王受命，以济斯民，天必授之元圣，使与戮力，谓之佐命。故成汤革夏，则举伊尹；武王伐纣，则用太公。至于汉高帝奋起亡秦，举事之际，与留侯遇于留。留侯说以太公兵法，则辄称善，谓为天授，卒灭秦偾楚而有天下。高帝则比迹汤武，留侯之功烈，与伊吕并，而后世莫及。

虽然，留侯之事又有重且难者焉。伊吕之佐汤武，伐一桀，诛一纣，拯民一时之难，底宁方夏而已。留侯之佐高帝，当王统缀旒七百馀年，血流四海，兵黩宇内，既为宗国复韩之雠，又为天下复生民之雠，又为高帝复君父之雠。始则始皇为一桀，而二世又生一桀，既而陈吴六国项羽英彭又生数十桀，皆乘机抚会，顾盼颦呻，使之自斗自毙，卒以大义一天下。不贪宠利，纳履而去，非惟甚难，而又独高。且夏殷之季，中国未亡，而秦楚之际，已无中国者数百年矣。一旦诛锄涤荡，举二帝三王之纲，大复雠之义，以尊君父，宏仁义，接续中国之命脉，使大汉为后世中国帝者之首。呜呼，留侯之功大矣哉！

高帝既定天下，剖符封功臣，使留侯自择齐三万户。留侯曰：“臣始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时而中，臣愿封留足矣。”乃封留侯。留，故沛国属邑，今徐州沛县留城是也。由汉以来，庙祀不绝。

中统元年夏五月，经持节使宋，由泗舟行，而留城在泗汭，遂顿于庙下。殿庑圮没，荒基遗树，覆茅半椽，香火萧然，有断碑泐蚀，驳不可读。是夕至徐，徐邳道总管李侯某言：“先君尝驻兵于留，欲修文成侯庙而弗及。今鸠工事材，将卒先志，而行府适至，敢丐文以揭侯之灵。”故诺其请。推本论著，以征其成而系之诗曰：

智贵乎几，用贵乎藏。勇贵乎怯，义贵乎彰。天畀留侯，握兹佐王。功并伊吕，中国不亡。木运告衰，僭侯跖民。折并屠割，钟恶于秦。父肉未冷，子血复新。委积首级，仇冤孰伸？申韩鞅斯，投秆下石。起翦骜恬，刳吭斧脊。共为伥鬼，不顾宗国。尽反先王，孰能讨贼？壮哉子房，独为复雠。蹈扬义烈，宪章春秋。折节进履，遂兴炎刘。穷神知化，揭仁阐义。范围情状，纵横奇计。不怒而笑，彷徨辟易。总在吾术，卒令汉帝。献璧烧栈，借箸蹑足。兔起鹘落，乾旋坤覆。雍容闲暇，仇诛冤复。纷纷几秦，坐使销屈。功成不居，翛然而往。高风孤云，邈绝天壤。偶来济世，不丽世网。封邑有庙，宜乎世享！

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三十四终

郝治年

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三十五•墓志铭

遗山先生墓铭

岁丁巳秋九月四日，遗山先生卒于获鹿寓舍。十日讣至，经走常山三百里，已马舁归葬。爇文酹酒，哭于画像之前而已。先生与家君同受业于先大父。经复逮事先生者有年，义当叙而铭之。

诗自三百篇以来，极于李、杜。其后纤靡淫艳，怪诞癖涩，寖以弛弱，遂失其正。二百馀年而至苏、黄，振起衰踣，益为瑰奇，复于李、杜氏。金源有国，士务决科干禄，置诗文不为。其或为之，则群聚讪笑，大以为异。委坠废绝，百有馀年，而先生出焉。当陵之末，独以诗鸣。上薄《风》、《雅》，中规李、杜，粹然一出于正，直配苏、黄氏。天才清赡，邃婉高古，沈郁太和，力出意外。巧缛而不见斧凿，新丽而绝去浮靡，造微而神采粲发。杂弄金璧，糅饰丹素，奇芬异秀，洞荡心魄。看花把酒，歌谣跌宕，挟幽并之气，高视一世。以五言雅为正，出奇于长句杂言，至千五百馀篇。为古乐府不用古题，特出新意以写怨恩者，又百馀篇。用今题为乐府，揄扬新声者，又数十百篇。皆近古所未有也。汴梁亡，故老皆尽，先生遂为一代宗匠，以文章伯独步几三十年。铭天下功德者，尽趋其门。有例有法，有宗有趣，又至百馀首。为《杜诗学》、《东坡诗雅》、《锦机》、《诗文自警》等集，指授学者。方吾道坏烂，文曜曀昧，先生独能振而鼓之，揭光于天，俾学者归仰，识诗文之正而传其命脉，系而不绝，其有功于世又大也。每以著作自任，以金源氏有天下，典章法度几及汉、唐，国亡史兴，己所当为。而国史实录在顺天道万户张公府。乃言于张公，使之闻奏，愿为撰述。奏可。方辟馆，为人所沮而止。先生曰：“不可遂令一代之美，泯而不闻。”乃为《中州集》百馀卷，又为《金源君臣言行录》。往来四方，采摭遗逸。有所得，辄以寸纸细字亲为记录，虽甚醉不忘。于是杂录近世事至百馀万言。捆束委积，塞屋数楹，名之曰“野史亭”。书未就而卒。呜呼！先生可谓忠矣。

先生讳好问，字裕之，太原定襄人。系出拓拔魏，故姓元氏。曾大父某。大父某。父某，妣某氏。先生七岁能诗，太原王汤臣称为神童。年十一，从其叔父官于冀州。学士路宣叔赏其俊爽，教之为文。年十有四，其叔父为陵川令，遂从先大父学，先大父即与属和。或者讥其不事举业，先大父言：“吾正不欲渠为举子尔。区区一第，不足道也。”遂令肆意经传，贯穿百家。六年而业成。下太行，渡大河，为《箕山》、《琴台》等诗。赵礼部见之，以为少陵以来无此作也，以书招之。于是名震京师，目为元才子。登兴定三年进士第，不就选。往来箕、颍者数年，而大放厥辞。于是家累其什，人嚼其句，洋溢于里巷，吟讽于道途，巍然坡、谷复出也。正大中，辟邓州南阳令。南阳大县，兵民十馀万，帅府令兼镇府，甚有威惠。以太夫人衰疾辞，剧致养转内乡令，丁艰忧终丧，诏为尚书都省掾。天兴初，入翰林，知制诰。金亡不仕，而卒，春秋六十有八。卒之某月日，葬于定襄之先茔。前配太原张氏，再配临清毛氏。子男三人，曰云云。女三人，长适进士程端甫，次为女冠，次适张某。铭曰：

士子贾技争缀缉，侥幸寸禄奔走急。以为诗文作无益，粪坏掷弃明月璧。先生卓荦有异识，振笔便入苏、黄室。开辟文源翦荆棘，大声复完金玉击。烂漫长醉思盈溢，瑞锦秋花乱堆积。险妒护前喘肝臆，群犬兟兟共谗嫉。尘埃野马为鬼蜮，遗山岩岩倚天壁。国史兴丧是吾职，义烈不负董狐笔。定襄高寒拓拔国，马舁归来反玄宅，有书有传俱未卒。呜呼，先生端可惜！呜呼，先生不可得！

房山先生墓铭

先生讳伯熙，字善甫，汉中山靖王之后，唐卢龙节度使伻之裔孙也。自伻有幽州，传姓授节，数世入契丹，为王公数十人，如刘六符等，尤其贵显者也。终始契丹二百馀年。入金源氏，为燕四大族，号刘、韩、马、赵氏，其宗党在仕途者尝数十百人。先生年十六七入国学，喜为诗文，卓荦有声，与雷御史希颜齐名，号曰“雷刘”。崇庆之变，遂不就举，游公卿间。跅（音托）弛自肆，吟讽为乐，视世事若不足为者。贞佑初，从乘舆入汴，金亡而复归燕，往来燕赵之间二十馀年。岁丙辰复如汴，卒于旅。次年七十四寓殡于苏门。丁巳春，其子某改葬于燕京梨园头刘氏先茔。房山，其自号也。

先生资度瑰伟，面若赪玉，须髯奋张，贵气郁郁。每花朝月夕，浩歌绵唱，音节豪宕，声满天地，观者倾侧，以为异人。出于官族，而交一时钜公，故王纲国体，大礼经制，无不洞练。每言唐宋五季辽金以来，废兴因革，亹亹有条，若所亲见。如性理象数，经学文章，皆能道其抵要。其书法出于二王，尤善真行小楷。尝谓经言：“篆至于李斯，隶至于钟繇，真行草楷至于王羲之，此书法之本也。张长史、颜真卿、柳诚悬、苏子瞻、黄鲁直、米元章，能尽其变者也。然只当以二王为法，学二王不至，不失为颜柳坡谷，所谓‘刻不成犹类鹜’也。不本二王，便学颜坡不至，则遂无正笔，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仆初学书，先大父令临《真武楼》、《黄庭》者近千纸，又令临《乐毅论》者数百纸。其大字，则令临《鲁公画赞磨崖》、《离堆》，更不许他学。数年之间，始令临《定武兰亭》、《鲁公座位》帖。其草书，则令临张芝、索靖、二王而已。今五十年矣，不敢废也。子今嗜书，其以是求之。”呜呼！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学道废缺如先生者，宁可复得耶？铭曰：

涿郡古庙桑盖倚，幽州大坟近十里。龙文虎气尚未已，笑傲一世还葬此。突兀又见笔冢起，玉骨清峻有骥子。《兰亭》已临数百纸，呜呼先生乃不死。

须城县令孟君墓铭

甲寅冬十有一月，大雨雪。经在杞，戍人方警，孟君振文来曰：“余生而孤，今三十有二年矣。汲汲遑遑，无他树立。先君子又不克葬，何以为人子？今将由汴、洛以求先君子遗榇，跋履山川，蒙犯霜雪，饿体冻肤而不顾，箝口槁肠而不恤也。”遂去。获于洛之登封，以归，而经亦北辕。将会葬，振文状其事以请铭。予哀其孤而嘉其志，叙而铭之。

君讳某，字升卿，世为保州人。大父讳兴，字子昌，登大定十九年进士第，立朝莅郡，嶷嶷有政绩。时方右文，而公复长于吏事，故遂掇月无，仕终振武军节度使。父某，业进士，有声场屋。母王氏，年甚富而失其天，介然有守，傲居以终。伯父某，登进士第，摛藻挺秀，再贲天庭，鸾凰翻翥，遂为国华，终同知顺天军节度事。君蚤失怙恃，子于伯父。既生鼎腴，能落纷华以自振。三赴廷试，特赐进士第，去不就，曰：“丈夫岂为牛后乎？”以任子补保州录事，摄顺天军节度判官。贞佑初，北鄙用兵，乘舆迁汴。君为供具，截截有纪，律民不扰，而备上嘉之。赐一官，不受，曰：“臣子养君父，分也。何以赏为已？”而北兵屠保，尸积数十万，磔首于城，殆与城等，君率遗民，聚瘗之封十馀冢。兵饥荐至，托迹无所，犹与州学生数人，采稆食椹，讲肄不辍也。河朔亡，奔行在所，授滕州司侯。辟东平府元帅讥察，徙须城令，累官怀远大将军。知国运日蹙，不复中振，遂不仕，居偃师之大口。志崛气阜，不忍自弃，遂感疾。正大元年秋七月辛酉卒，得年四十九，寓殡于登封龙潭寺左。三十二年乙卯夏四月某日，葬于保之西原，从先茔也。娶李氏，同郡都转运使李公之女，贤明有介操。自君之殁，抚其孤，襁负寇场，艰关百至。卒底于**，以为难能。一子铎，即振文也。幼孤，自知为学，通《春秋》，节节山立。虽落魄不偶，而不滓世污。事业虽未见，已能挺身数千里葬其先人。以是而推识者，知其必复其先矣。铭曰：

先泽未斩，国步已蹶。本既颠矣，况乃枝叶！埋志下泉，於焉可揭。君材不堕，君节不折。气自杳杳，行自晔晔。有子而贤，自复先业。摇摇新楸，偃偃稚柏。三尺累然，是为君宅。文或不死，万古斯烈。

许郑总管赵侯述先碑铭

孔子曰：“可与立，未可与权。权固处之难，去就死生之际，处之尤难。”乾坤震荡，宗社翻覆，去乎就乎？骨肉离散，宛转决命，死乎生乎？惟识之明而养之素，中有主而不惑乎其外，雍容泰定，不偾不挠，不夺乎志，不愆于义，去不苟，就不屑，生不偷，死不伤，而后权得而处之尽。叔世板荡，罕得其人，于赵侯一门见之。

大梁亡，天命去，金乘舆入蔡，侯与其兄从。时宗祧失守，将夷师熸，百司窜伏，至蔡者十一二。四郊皆垒，孤城弹丸，君臣誓死沥血以战。池战而没则登陴，陴堕而圮则栅巷，栅拔而烬则负户，短兵顿则张空拳，肉薄骨并，背裂齿碎。气数尽矣，于是君臣恸哭以自刃。侯之兄谓侯曰：“吾荷国厚恩，叨玷仕籍，十馀年矣。义不偷生，以自起秽。父祖俾我受学，非为禄养，为忠义耳。如或苟免，非惟负君，又负父祖。汝未服王命，有矻矻之勇，足以树立。国难不可不死，赵氏不可无后，吾死国，汝存赵氏后，九原无憾矣。”言卒而战以殁。侯号擗突围，遂适宋。宋人官之，非素志也。乃举族北归，而仕国朝，倅二州，将千兵，封植松楸，粪除墟墓，任恤宗族，生聚子孙，蔼然之誉称于当世。呜呼！

去就死生之义，侯之门不既具矣乎？

岁己酉，寓殡者皆举而葬，将碑先茔以贲下泉。谓经曰：“先兄不以椎鲁，临终而畀以后事。受命于危亡之际，窜身于兵刃之交，自惟凉菲，日夕汗战，惧不负荷。今天诱其衷，既卒事矣，其敢自以为功乎？先世之德也。铭之可乎？”经拜手曰：“兄之忠，弟之孝，先世之德之泽，其谁曰不可？”乃推本所自，题曰述先，叙而铭之。

赵以国氏，本嬴姓，与秦同出于伯益。秦灭赵而赵散，故为四方著姓。侯之先，河间之赵也。世业农，孝弟力田，称于州闾。宋靖康末，辽、金构难，曾大父元迁于冀州，遂为冀州人。大父荣，有志概，爽拓不局。时方右文，天下靡然，向风掇月无，仕绾朱紫，颙岸炳耀，动炙耳目。顾谓其子曰：“闾阎皆进士，吟吟取富贵，吾子不可乎？大吾门闾，此其时矣。”遂执贽求师，俾受学，即侯父也。讳甫，字亨叔，资警敏，谨于礼而勤于学。德既修明，业日精富，三与春官荐书，而天啬厥寿。泰和二年，卒于家，春秋三十有八。端序则见，折于未骞，有识兴叹。子璧，字敏之。次子舆，字伯玉，即侯也。时大父尚康宁，以未卒志为恨。复命璧受学，振厉穿彻，年十九赴廷试，闻望轩朗，崭崭见头角。而大父得疾，援其手而语之曰：“来，吾畀汝以志。吾令尔父读书，欲大吾门闾，不幸蚤卒。成吾志者，惟汝而已。其惟勉之，第不见耸壑昂霄为恨耳。”言终而逝，享年七十有二。璧感奋，泣血力学，泳今茹古，掐抉恣肆，蹬踊群伦，登兴定五年进士第，释褐泗州司侯，累迁朝列大夫、尚书省掾，权尚书、户部主事，方骎骎仕路，而鼎命已移。天兴元年，扈跸入蔡，二年春正月城陷，死之，年四十有七。侯靖深有谋，沈鸷老事，嗜书力学，重然诺，耿耿有介操，虑事审而举必得机。故挺身祸乱，不跌不顿。卒成其志，尤高气节。所交皆天下豪右，以义相许，故声名嶷甚。其去蔡适宋也，宋以为唐州司法参军，签判隋州军事。及归国朝，为许郑总管，行军千户。铭曰：

孰不为死？义所则死；孰不为生？幸偷不生。死生以之义烈，则荣赵氏一门。嶪嶪言言，义存君亲，死生两完。当地维之四绝，六鳌岌以惊奔，宗沈社偾，蜚血浑沦，莫不失守，遁如荒麇，孰如彼二昆？臣节既尽，先祀亦存。一则奉君以死，如奔命之尚；一则冒难去国，如投吴之员。千载烈烈，有若而人。蔡流汤汤，宛彼忠魂；松柏桓桓，荫其子孙。兄不陨厥分，弟不陨厥问，先世不虚其教育之勤。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视兹贞珉，其书诸绅。

郝治年

崔氏世德铭

博陵崔氏，由汉魏以来，与范阳之卢为河朔右姓。门地世阀，更负迭庇高，自拟绝当世，贵官要族，犹耻与联昏，匹然其家。皆能自修饰，世守礼义。为朝贵，为国士，为土豪，岳岳树立，卒不靡于流俗。盖其先德先代，流风遗范，有以致然。故王谢子弟，虽文献不足，而犹超人群。
高阳崔仲温，博陵之别脊也，某尝与之游。其论议粹白，容止雅亮，每为敬仰，想见世家风采。一日状其世德，而请为之铭，乃为俶落之崔氏，世远族大，漫不可考。

河间与博陵连壤，其先自博陵陟河间，故为河间高阳人。仲温之祖某，字种德，淹综经术，方以经旨授乡曲俊秀。而礼部设经童举，君乃裂篇题，铨句读，定关例。童稚甫龀（音衬），语言犹哑吒，即令明了，功近而力捷，其师法见称于一时。娶张氏，生某，字伯玉，业进士，有声场屋，方摛藻翥秀，郁为国华。而北鄙用兵，信安军帅檄为吏知管，寻以才干辟按察司议事。居无何，迁提举南河漕运。时京师戒严，河渡梗塞，往往沉舟而去。君喻以祸福，曲为防制，粮饷竟达。既而燕都失守，河朔郡县相继降没，惟信安为金守，四郊皆垒，屹如面志，君与其帅誓与国毙。以战多累，授骠骑卫上将军，遥领邢州节度副使。卒年六十。配温氏，贞孝贤明，母仪妇德，中表宗之，卒年八十一。

初君蚤丧，其父终身不茹荤肉，事母尤谨。及卒，信安犹被围，乃伪为殡，窃骸而瘗之家。三年，与其子某，冒重围，葬先茔，人以为难能。某，即仲温也，资纯孝笃于天伦，弱冠而孤。信安既溃，乃负母携子，裹粮关刃，隐垣墉，蔽蓬荜，日数十徙。遇寇则战，战已，则食其母而哺其子，展转匍匐，完归乡社。扫除先人之庐，养老抚幼，益能托大其家。万户张公知其综实，授规运使。非所好也，去之。娶张氏，子杲，字晋之，业进士，卓荦不群。尝从余授《左氏春秋》。一女适刘氏。男孙一，女孙一，尚幼。铭曰：

博陵族，蔼世阅；先泽流，代不乏。惟种德，经作业；惟伯玉，挺完节。贤父子，孝奕叶；惟仲温，志烈烈。力干蛊，必也竭；负厥母，突寇穴。忍愈坚，历百折；逃威奔，患难叠。郁松楸，改颜色；子复孙，庆弗绝。我为铭，照阡陌；九原光，万古揭。

程先生墓铭

惟程氏系出于重黎，至伯休父，为周宣王司马，见于常武之诗。程之得姓，其昉于此。晋主夏盟郑，为悼公乘马御，子华子著书立言，称于仲尼，以赵孟杀贤大夫而去。厥后，晋灭鼓，鼓折入于晋，则晋之程，先生之先也。

先生名良，字子美，世家于鼓。大父滋。父革，匮德不仕，乡里以孝谨称。先生资禀纯亮，昭旷渊塞，振落纷华，笃于力行。明昌末，举进士，两与荐书。继而有崇庆之变，乃辟地于河南。乘舆迁汴，再赴廷试，归而叹曰：“上不能匡时，下不能为己，可较寻常以冒进乎？”于是反身闭关，无复世味，居溵（同濦）水之上，闻望日著，遁以益耀，从而受学者甚众。律身既谨，尚友论世，与魏璠、麻九畴、王若虚为道义交，常称先生，以为远之如不可得，近之如不能去，问学渊深，行业纯备，粹然一世之师儒，辕固申公未足多也。壬辰河南亡，逃威于陈州。州陷而卒，享年六十有八。

同室同邑赵氏。子男二人：镇，字安卿；铸，字伯禄。先生尝语之曰：“镇，汝执余之鬯，干余之蛊；铸，汝继余之志，述余之事。且礼、罚、医药不可忽。礼以闲邪，罚以厉行，医以摄生。三者，修身之要。”安卿以先生之故，学不为仕，而史学淹长，工于诗，与北平王郁唱和，甚有时名，亦亡于陈。伯禄举进士，有声场屋，才干通敏，尝为诸侯。卿虽艰关百至，益能托大其家。一女，适同邑进士宋寿之。男孙二：曰大章，业进士；大有，尚幼。

丙辰春，改葬先茔，伯禄为经言：“先君子墓宜有铭，敢以累吾子？”经拜手曰：“斐文謏见，不以为辱，又何敢辞？”乃序而系之。铭曰：
北风吹尘，戈矛斗纷。先生胡为乎来？不为千仞之凤，而为大野之麟！以道为裳，以德为绅，言中乎虑，行中乎伦。不争寻常，自同于隐沦。潜以益振，退而益尊。不矜于文，惟德之纯。虽尔时而屯，而以屈以伸。业以传诸人，德以贻厥孙。与化同尽，亦异乎无闻。淮水汤汤，瀹彼厚坤。古圣今贤，何皆厄陈？吾欲扣帝阍，而真宰或嗔。坏运构凶，玉石俱焚。於乎先生，有不死者存！区区世尘，又何足为先生云？

广威将军潞州录事毛君墓志铭并序

临清毛氏，在宋熙丰间，成忠君瑜，以力学起家，一举而三子进士第，蝉联华胄，德业相望，郁为鼎族，自宋迄金百有馀年。至广威君，而复以名节著终其令闻，子孙蕃衍，而毛氏益大。君讳某，字伯朋。曾大父瑜，宋成忠郎。大父珣洎二弟评乙，同登进士第，终泗水令。父大壮，靖康之乱徙大名，金初，仕为永年簿，有惠政，人以佛称。

君资孝谨，介然有守。嶷嶷树立，不畏义死，不荣幸生，每以名节自期。明昌中，承父任，五为监差，而皆以课最闻。赴灵宝簿令，有故去摄县者，几二年。发栉苗薅，爱利浃足，宪司以廉能举之。方终，更太夫人李氏讣至，遂赴丧。老幼遮道号泣，展转攀送，数十里不绝。禫服向阕，复丁永年君忧，大故叠复，哀毁骨立，言礼动礼，未尝少替。

大安初，北鄙用兵，选授昌平军资库使。未几，大敌至，库所贮犒军金帛亿钜万，奸人乘我师溃，公为攘夺，同官亦挟轻赀以遁。从者因以为言，君厉声曰：“不能。守官无所逃责，又可乘君父之难，为盗窃计以自利乎？悖天负国，祸累子孙，吾不为也。”

贞佑初，调潞州录事，待次于大名。尹知其才干，檄监漕赴燕都戒严。乘舆迁汴，朔震荡，游骑充斥，道路阻绝，篙工役徒猬议曹逃。君束之以法，勉之以义，且战且前，粮饷竟达。

己亥冬十有二月丙申，敌攻府急，尹委君计军食。而城已陷，兵人胁君降，君不为屈，曰：“余家世荐食国禄，无所图报，国危而死，分也。又可偷生耶？”兵人怒欲兵之，君盛气愤激，义不受辱，大叫触墙，立致殒绝，得年五十。兵退，葬之府城北三里吴庄原之先茔，累官广威将军。

夫人涿郡王氏，泰和名臣翛然之女孙，封荥阳县君，与君同日遇害，兵退遂祔焉。子男四人：居谨，明威将军，临淮簿；居政，忠显校尉，魏县五星镇酒监；居仁，进武校尉，通许醋监，既北渡，以名德被征，参陕右宣抚司事；居喜，早卒。二女，长适宣授千户乔惟忠，次适顺天路军民万户张柔。男孙三，渐业进士，涣、澄皆尚幼。母弟二：僖，字仲和，定远大将军渭南令；仪，字敬之，年未及君，迟之数年，竟同解而仕。敬之既仕，而数课殿至于逮系君，每营援，必令全释。君昆弟未尝别籍，丁壮六七辈，军兴，选募良家子，敬之一子被选。时征人往往陷没，其母行坐涕泣，君怜之，以己子代，行人以为难能。二女及笄，乡里名门竞求姻对，君不许。夫人问之故，君曰：“吾女若而人，庸庸之徒何足辱之！”卒之两婿，皆开国勋臣，锵凤乘龙，光贲外舍。壬辰河南亡，毛卒在汴。居仁白之张侯，侯力出之，护送北归，而为之保宥。安集本支滋蔓，日益腴茂。居仁以德度直谅与缙绅先生游，为时聘君，方须不次之用。诸孙崭戢露头角，伯仲祚胤，晔晔荣畅，其增大门阀，轶先德而霈遗泽也必矣。成忠君之志，广威君之义，继继绵绵无穷已乎！

岁丙辰，将改葬，公夫人洎居仁请经为之志。经，张侯之门下士也。而与居仁为道义交，其敢辞？序而志之。铭曰：

先德以为基，孝友以为资。细谨以自治，刚宏以自持。突兀瑰奇，顿而欲施。孰意其与之材，而不与时？金风告衰，日入崦嵫。塌翼乎卑枝，而莫能奋飞。於嗟乎君，古人与期。国步危而气不危，鼎命移而志不移。崔嵬此心，死生以之。与国俱死，非死之私。义烈在天，子孙是贻。硕大蕃昌，其为报也。宜幽墟冥冥，钻石埋辞。君义不可埋，诸孙其笃之。

左副元帅祁阳贾侯神道碑铭(并序)

昔李广数奇不侯，及其卒，识与不识皆为流涕，太史公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及传大将军青，则以为有天幸而功烈不与。盖论人者，不以成败，顾材品之何如。其得失之轻重，成就之浅深，特系夫用与不用而已。
近世河朔豪杰，跨州连郡，分民专土，莫不自以为雄奇。至论长材伟人，必以祁阳贾侯为称。首闻其薨，噫呜咄唶，痛惜不已。盖侯以布衣崛起，而为一方之侯伯，不为不偶；位侯伯者四十年，不为不荣。但其有戡定祸乱之略，而未赐以钅夫钺；有弼成至治之器，而不被以公衮；有处剧弭烦之智，而不吏于辇毂；有裕国阜民之术，而不践于会府；有斡旋造化之手，而不典于机密；可以表则一世，冠冕当代，而不羽仪于朝廷之上。所以有识之士重叹恨于英贤也。

侯讳辅，字元德，中山之祁人。曾祖某。皇祖某。皇考某，皇妣李氏。侯生六岁而孤，养于舅氏佟之家。自知读书，卓荦山立，沈鸷善射，魁出辈行。贞佑初，将乡兵万，以功授祁之蒲阴尉，寻迁为令。土豪王知以赂领州，大为民害，州人逐之，推侯为守。闻诸行台，遂授宣武将军、祁州刺史。时诸方州皆事屠并，争地杀人，不恤其民，且荐饥更相啖噬。侯独保境，教之耕战，招徕四方贤士，制事约法，故民得安堵。兵食足馀而战有功，迁镇国上将军，遥领浚州防御，使仍知祁。恒山公武仙时镇真定，而挟智事诈，跳梁跋扈，惮侯胆略，密令所亲取侯。侯挺身逸州，人从之，遂归国朝，诏副万户。张公领州如故。居无何，仙穷蹙亦降。时金源既弃河朔，在所寇夺，首鼠反侧。侯将本兵略地，所向克捷。取庆都，攻蠡吾，还掇安平，取深州近右诸县，鼓城、束鹿等，望风降附。于是逾滹沱，取冀州，兵势大振。武义、宁晋、衡水、饶阳皆下，遂逼镇定，而仙复叛去。侯遂有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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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治年

一子某，蚤卒。二女：长适乔侯之子琚，幽闲执礼，有母氏之风，赋诗弹琴，窈窕物外人，元内翰以其姨女，尝与之号曰“静华君”；次适易州太守郭某。

窃惟妇德以顺为正，而不在于才。故《易》曰：“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又曰：“在中馈无攸。”遂《诗》曰：“无非无仪，惟酒食是议。无父母遗罹，则不可有为。”其垂戒如此。而《春秋》谓“宋共姬女而不妇”，《易》复谓“其动也刚”。古今载籍，殉夫训子，烈然有为。凡著名节者，皆著于篇，则与其有为，以垂训又如此。盖以顺为正，不可有为者，常也。开国承家，赞内叶外，纷拂而不失其操，颠沛而不改其度，卒能成大事业，有为而静专在焉，则变也。故正者，德之本；变者，德之用。二者兼备，公夫人有焉。铭曰：

高门夏屋兮婉娩周姬，玉虹蝉联兮光生门楣。乘龙崛起兮邦家之基，宜尔室兮公之资。室有闲兮孰敢嘻？子孙奕叶兮而乃弃。而碧梧凋兮凤于飞，春风花落兮百鸟悲。素琴生尘兮褰穗帷，老虎饮泣兮霜满眉。百城缟素兮失壶仪，长绋十里兮攀灵车而。声彻天兮泪成池，其德在人兮兹其可知。中堂肃条兮门惨凄，覆玉碗兮反金卮。将士挥涕兮抚我其谁？宾客掩袂兮吾将安归？松摇摇兮柳依依，魂一断兮鸡水湄。西园月照兮西堂西，星为冠兮霞为衣。玉女两两兮缠霜霓，天外佩响兮鸣珠玑。香雾冉冉兮烟霏霏，贞魂之来兮其惟此时！

故易州等处军民总管何侯神道碑铭(有序)

朔龙起陆，真人时乘，破蛰窟，奋冰天而蜚。其翻瀚海之波涛，震雪山之雷霆，瑰厉日月，推荡风云，布为时雨，转为阳春，发育万物，作新生人。虽曰“圣神受命，运会所属，俾之立极垂统”，亦一时豪杰相与比佽基构，鸠缉树立，有以孱就者。于燕赵之交，崛起雄骛，羽翼元臣，开拓土宇，共成天功。智计则策士，勇力则名将。慷慨服义，忠于所事，千户何侯有焉。

公讳伯祥，字世麟，易州涞水季路里人。曾大父泉，大父国清，世厚于德，为乡里望族。父渊材，武善射，智略沉勇。贞佑初，起家为义军都统，守清杨口，戍紫荆关，扼上谷诸道。济流民，还生口，遏寇冲，威惠并著。终于易州刺史。母邓氏，州里名门，以圣善称。

侯资夙成，自童丱从其父，勇不自制，数尝敌锋，辄执俘折馘，众皆异之。年十五，事中都经略使苗道润。初，道润与其副贾瑀有隙，一日从数骑出，瑀伏甲射之，颠于道左，从者骇散，侯独下掖之。道润懑绝，不能乘伏发前突。侯奋枪大呼，杀数人，贼乃遁去。遂取道润所佩金虎符以出，令疾足间道，闻诸朝，乃命易水公靖安民代道润。因事之初，侯之父尝为山西贼所袭，乃言诸靖，侯与十二人俱，冒险捷出，以复父仇，杀掠数百里，破灵丘、奉圣、安水诸堡寨。时年十有六，众以何郎目之。

是岁，靖公薨，侯以符节归今万户张公。摧坚陷锐，勇尝冠军。张公爱其材，常置左右，使之先后御侮，每战辄与之俱。侯亦以死力自效，迅厉穿彻，所当无前。

时河朔既定，惟保定王子昌与信安张甫，犄角为金守，阻水出没，劫掠近右。子昌貌寝善战，军中号为“墓里鬼”，为金经略使，尤为骁跋。万户张公一日命侯取之，侯厉水径渡，薄其城，遂门焉格斗以入，旋战而出。子昌窘甚，携其妾以遁。侯追及之，子昌背左以射，中侯贯手于枪，乃拔矢舍枪，纵所乘骑，张空拳而搏之，生获子昌及所佩金虎符，偏裨数人束手就命。信安寻亦溃，甫出奔河朔，遂平西山诸砦馀寇。所保如军市川、姑姑埚、红花谷、闪堂、白虹、野狸、郎山等尤险绝，皆攻下之。于是辟地千馀里，取三十馀城。南直滹沱，背荡幽陵，西塞蜚孤之口，东跳瀛博，鹰扬虎踞，隐然一军跨有燕赵。

岁壬辰，从万户张公攻汴京，拔洛阳，围归德，破蔡灭金，第功尝第一。
岁甲午，宋人衅盟，大举伐宋，从万户张公破汉东诸城，屯曹武镇。侯将一军于安、陆、郢，复沿江上下，破三十馀湖，得船数万艘。又破芭蕉、望乡、大洪诸寨，馘虏万计。宋人出荆、鄂，选兵二万救洪山，公逆战破之，获统制、路分等一十六人，军资器械不胜计。瞰临江口，有长驱之势，威震荆楚。从攻光州，帅拔都军二百先登，破其外城，遂急攻并其子城，拔之。会攻黄州，适有小舟来觇者，万户张公曰：“是舟泛泛，伺吾隙耳。必暮夜来攻，不备必为所乘。”命侯伏甲赤壁下以待。夜二鼓，果水陆俱出。侯令其徒按枪箕踞，俟其过，中冲而横击之，宋师大败，溺水者不胜计。师还，又拔张家砦，俘获数万。大帅口温不花察罕等，既厚赏拔，且以其功闻诸朝。

岁戊戌，张公入觐陛，奏曰：“臣之佐何某，屡立战功，宜加旌异。”乃赐宣命金符，充易州等处行军千户兼军民总管，仍赐厩马，锦衣金甲。自是万户张公常命侯将行营，摄帅府事，军中、府中，事无大小，一取决焉。侯既佩恩遇，知无不言，有所不合，必犯颜以争。万户张公之树元勋，开帅阃，兼统河南诸道，镇遏江淮，侯之力为多。

岁壬子，将行营会诸军南伐。既入敌境，而大帅以故自他道遽还，诸军不之知也，错迕仓皇，莫知所适。至于江口，侯曰：“由所来而归，必为敌所遏。不若出其不意，深入巢窟，彼不我测，乃可出也。”遂突战旁出，直抵司空寨。寨宋重兵所宿众十馀万，逼寨而壁，疏布营垒，凌高伐木，为合围攻取势。既夜，命人为五灶火十炬，选精锐设伏于营之前后，先据险要。黎明，令军士尽行而后鼓，敌下众来追，伏发，敌骇乱且疑其众盛，遂奔追击，大破之。摩垒而还，转斗千馀里。他军不能归者，并护以出。上闻之，下诏褒异，赐白金五百两。

岁己未，方以疾归第。今上南伐，诏侯参与帐前军国事，奇谋秘计，多所献纳。秋九月，王师渡江。冬十月二日，侯故疾复作，壬寅，终于鄂州江上之浒黄洲。春秋五十有七。

夫人郭氏，万户张公之甥也。婉淑有礼，中表推其贤。子男二人，长瑛，袭行军千户，先侯卒；次玮，卓荦有父风。孙德隆，袭行军千户。二女，长适镇抚王林之子某，次尚幼。

庚申春正月，葬公于易州马头砦麓之贮梁原。既卒事，其夫人及其孤与其将佐任某等状侯行，请文诸神游之道。某尝馆于万户张公之门，与侯游而莫逆，故知侯为详。侯伟风仪，善辞令，胆力拳勇，辈行罕俦。沈鸷有几衡，每战辄先人而夺之心。御下严厉，束之不少纵。虽其同僚，至出令临阵，必以声色威之，渠亦慑服，故攻必克而战必胜。疾恶尤甚，面数其奸而不靳。通书传大旨，乐与士夫游，谦抑蕴藉，不知其为武人。渡江之役，与某会于武昌，酾酒临江，跌宕怀古，论当世事，纵横无穷。国家方将奄甸、江淮混一区夏，而夺去之遽，可哀也已！

既叙其事，又系之铭以寓哀。文或不死，树不朽云。辞曰：

大恒东驰，直入海涯，海山沉雄，故其人似之。赵韩王之智，曹武惠之贤，照曜有宋，亦如唐之。山西歌谣慷慨，借交报仇。流风至今，岂惟昔时？烈烈何侯，乃今见之。将门出将，而又过之。童稚虎举，露食牛之气；终乘龙运，有良将之规。目无全敌，而能全师；攻无坚对，而能坚持。掘兵之符，发兵之几。如脱兔与处女，每纷纷而出奇。晚节方隆，遽与世辞。“风萧萧兮易水湄，壮士一去兮不复归。”昔人送荆卿，吾以为侯悲。

故中书令江淮京湖南北等路宣抚大使杨公神道碑铭

皇朝诞膺天命，奄征区夏，经武海外。既一，再传始究内治。用杨公为相，与天下休息。公乃恢张规模，维系纲纪，诛锄凶渠，爱养黎献，整领衣冠，收藏典籍，斯民得以迓续遗命，吾道赖以不亡，天下复见中国之治，系公之力焉。

公讳惟中，字彦诚，洪州人。曾祖某，皇祖某，皇考某，皆用武贵。金末，公以孤童子事太宗，自知读书，有胆略，太宗器之。弱冠衔命，使西域三十馀国，宣畅威灵，敷布条要，俾皆籍户属吏，数年而归，乃有大用意。廓出太子伐宋，命公于军前行中书省，克宋枣阳、光化等军，光隋、郢、复等州。及襄阳德安府，得名士数十人，收集伊洛诸书，载送燕都，立周子庙，建太极书院，俾师儒赵复等讲授。公遂知性理学，慨然欲以道济天下。耶律楚材罢，遂以公为中书令，领省事。

太宗崩，太后称制，公以一相负任天下。谷幽皇帝即位，平阳道断事官斜彻，横恣不法，诏公宣慰，公按诛之。出一府绳抽，莫不健其决。金亡，恒山公武仙溃于邓州，其馀党散入太原。真定间，据大明川，用金国开兴年号，众至数万，出没劫掠数千里，诏会诸道兵讨之，不克。公仗节开谕，降其渠帅，其党悉平。

宪宗皇帝即位，今上以太弟镇金莲川，开府承制封拜，奏公为河南道经略使。初灭金，以监河桥万户刘福为河南道总管，尽有金源故地。福贪鄙残酷，害虐遗民二十馀年。公至，召福听约束，福畏公，称疾不至。公命设大挺于坐，复召之，使谓福曰：“尔不奉诏者，吾以军法行事。”福以数千人执挺拥卫下车见公，公即握大挺击踣之，方起，又连击之，福匍匐褫魄而去，数日福死。百姓鼓舞称快，河南大治。迁陕右、四川宣抚大使，以诸军帅横侈病民，郭千户者尤甚，杀人之夫而夺其妻其子。告公，馘之以徇，关中肃然。公语人曰：“吾非好杀。国家纲纪不立，致此辈贼虐良民，无所控告。不去不仁，何以为仁乎？”

岁己未，今上总统东师，奏公为江淮京湖南北等路宣抚大使，俾建行台，以先启行宣布恩信，蒙古汉军诸帅并听节制。师还，冬十有二月某日薨于蔡州，春秋五十有五。

公相三君，历事四朝，出入柄用者三十年，天下畏其勇而怀其仁。夫人某氏。一子某，方为诸生受学以经。公之同僚上介请文其事，经曰：“昔王俭碑褚渊，张说碑姚崇，同僚故也。矧公之德于斯民有功，于中国甚厚。幸哉！可无书乎？”序而铭之。铭曰：
赤气竟天，北属斗尾。杀伐用张，贞人是启。太祖取之，太宗治之。帐前异人，去杀有时。昆仑虞泉，仗节而往。饮马河源，指挥酋长。滔滔江汉，伊洛渊源。北面降虏，遂传中原。试可不违，爰立作相。始用汉人，斯民有望。化枢载转，雷雨一新。日出冰天，万象皆春。乃安三纲，乃举八柄。嘘枯为生，活我遗命。天资嫉恶，诛去三凶。精金百炼，莫当其锋。斯文不丧，衣冠是赖。又一太极，天地不坏。伊予何人，一旦佐公。布宣王灵，附凤攀龙。振旅凯入，际会千载。年未中寿，遽止于此。德能及人，施必在子。刻诗贞珉，以召信史。於千万年，公乃不死。

河阳遁士苟君墓铭(有序)

中统元年持节使宋，馆仪真者二年。河阳苟宗道以门生从行，为行府都事，治书状、都管二事，缱绻淹抑，日夕相从。一日，书其先人之事，以请曰：“不孝瞢昧，不能备述先德。惟是先人之事，所见闻者，敢请一言半辞，以贲冢木？”余之先君子，晚年与宗道之父游处，里闬相得，而甚相洽也。以余父之执，且其子受学于余，故尝闻其论议，而见其梗概，于治乱情伪，靡不洞练，而论皆腷臆。盖知几之士，不犯难行，而能遁世，以保身者。呜呼！乾坤龙战，海宇横溃，能为时而起，树勋名，开治泰，以济斯人，则可也。如其不能，卷怀闭密，不与时角，以全其天，亦可也。不然，则冒难以进而不知止，鲜不为暴虎冯河，徒靡身于世者。

君讳士忠，字信之，孟州河阳人。金源末，以赀食豪乡土。知世将乱，乃侠游京都，结纳豪右，以观时变。及归，而河朔已受兵矣。州募民团守，号义兵，推君为都统，保青龙山。时金迁汴，限河以国。流民南渡，为北兵所挤，而厄于河，孟津渡尤为要塞，而津吏因缘为奸，名为守法，而控勒纳贿，积流民数十万，蹈藉以死。君谓其人曰：“是不可坐视于是。”列津吏罪状，请于机察使，而闻诸朝。即诏不拘常例，命曰：“海放流民，济以全活。”

岁壬辰，河南亡。君知不可为，乃散所保，各归乡里。兵锋方南，遂北首以辟之，居燕赵之间。宣使老索来莅顺天，知其材，欲引为参佐，力辞不就。无何，告讦猬兴，更相诬陷，往往破家，惟君获免。益称疾不出，二十馀年，不视户外，以绝辟召。或者又欲相授，遂称疾笃，舁归河阳。先世之未葬者，皆为迁祔，其诸子昏配亦毕。乃曰：“养生丧死，馀无憾矣！汝曹有业足以树立，有田足以衣食，我亦瞑于地下。”戊午春二月己亥，卒于河阳之沇河，春秋五十有九。从葬先茔，礼也。

同室刘氏，云中大姓也。敬顺不违，克尽妇道。二子宗道、宗礼。宗道沉郁力学，已为伟器。宗礼材勉克家，识者皆谓能大其后矣。作诗以告诸幽云

昔曾拔剑倚太行，种花酾酒家河阳。濡如裘马年少场，南入巩洛东汴梁。任侠尚气修髯张，四方有志歌慨慷。大河谁意忽褐裳，沇济一夜水满箱！沸鼎不敢还探汤，长材逸器都卷藏。九牛欲挽从尔强，欲我妄动君荒唐。落日倒景明榆桑，桑梓奕奕生辉光。始终全归计亦良，有子有禄君不亡。

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三十五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