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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成文一家人(长篇小说)连载5至N(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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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6 13: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玖成文一家人(长篇小说)连载5

四、马龙泉到玖成文家坐客,两代人的分歧

    离北山不远处有几栋红砖小二楼,临街的一栋住着玖成文一家,他们在这里住了二十来个年头。儿子玖刚住在走廊尽头的小屋,老伴和女儿玖岚住在中间的大屋,玖成文单独住在靠风门的大屋里,他的卧室兼做书房和会客室。七三年初,公司宣传科有个叫范杰的青年人,结婚没房住,找到玖成文要借房,玖成文慷慨答应了。他把自己住的屋子让出来,搬到了中间的大屋。屋里放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双层床,他睡单人床,让老伴睡在双层床下铺,女儿玖岚睡上铺。从此,这栋楼左门的楼上便有两家住户了。
    还好,两家的关系处的不错。范杰夫妇有了孩子后,虽然不常到玖成文家串门、聊天,可是见面都很客气。风门边上的小仓房让范杰家改成了厨房,和玖成文家没有磕嗑碰碰的地方。两家合用的厠所,也是争抢打扫,始终是干干净净的。范杰的爱人王玉香,是纺纱厂的女工,工作三班倒。下夜班回来的时候,经常帮助玖成文家办点事儿,上街捎点蔬菜、捎点油盐酱醋什么的。玖成文一家人对范杰夫妇也很照顾,替他们看家望门,代交水电费、卫生费等。特别是玖岚和范杰一家很亲热。玖岚是下乡知青,回家时总爱逗范杰的孩子玩,给范杰的孩子买饼干糖果,让孩子喊她几声“姑姑”。玖岚性情活泼,喜欢音乐、诗歌和长篇小说,常常让范杰到公司图书室给她借书看。而范杰不但善讲,还会写诗,有些文学修养,和玖岚常能说到一起。所以,两家人友好相处,十分融洽。尤其是玖成文的历史查清后,范杰 比以前又热情了许多。
    这天晚上,玖成文的老伴李淑云领着儿子、女儿包饺子,范杰夫妇也赶过来帮忙。李淑云不时地看看桌上的闹表,心情显得很焦急。早起时,玖成文跟她说,他和马龙泉到一个建设单位去开会,晚上一起回来吃饭。她就让玖岚下午去买肉,没想到玖岚跑了半个山城市,到晚上四点钟才买回肉馅。时间很紧张,李淑云很怕客人到了还没有包完饺子。
    “妈!马叔回山城后是第一次到咱家吧?妈,我有七、八年没看到马叔了。”穿着海兰色细绒毛衣的玖岚一边擀“剂子”,一边闪动着大眼睛喋喋不休地说,“我还记得马叔的样子,黑红脸庞,厚厚嘴唇,对不?他那两条眉毛可黑可粗了,就像拿墨笔使劲画上的。他的个头比我爸矮点,是不?妈,你说,他也该像我爸长了不少白头发了吧?”
    “看你,净叨咕了,都供不上包了。”李淑云笑着,嗔了一句。
    “小岚,一心不可二用,你看你又擀又说,把‘剂子’都擀透亮了,咋包哇?”玖刚有些生气了。
    玖岚甩了一下乌黑的短发,转过脸冲哥哥筋筋鼻子,又扫了一眼范杰夫妇,嫣然一笑,不吱声了,低下头急忙擀起来。
    忽然,一股凉气从推开的门缝钻进来,玖成文和马龙泉笑呵呵地进了屋子。
    “哈,包上饺子了!多年不见,嫂子好哇!”马龙泉浓眉一扬,声音特别响亮。
    “好,好!”李淑云站起身子,亲热地说,“他马叔,你好哇!全家都好!”
    “我呀,跟过去一样,胖不了也瘦不了。家里也都好。就是家还在省城,等天气暖和了,把家搬来,你们老姐俩儿又要唠起没完了。”
    玖刚、玖岚和范杰夫妇都站立起来,笑着注视马龙泉。
    “马叔,您好!快把帽子摘了,把棉衣脱下来,我家屋子热。”玖岚热情地说着,动手帮马龙泉脱棉衣。
    “小岚!看你手上的面,都沾到马叔衣服上了!”玖刚不满意地说。
    “不怕!不怕!”马龙泉一边说,一边顺从地脱下棉衣,并且上下打量着玖岚,“七、八年不见,变成大姑娘了!二十了吧?还喜欢唱歌跳舞吗?”
    “当了三年农民,净搬土拉圪塔,还唱什么歌、跳什么舞?”玖岚嘟哝着。
    马龙泉笑着说:“当三年农民就不唱不跳了?那当一辈子农民的该咋样了?”
    玖岚噗哧一声又笑了:“马叔,我逗你的。我还是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又跳又唱。我还到县里参加过文艺表演呢!”
    “这就对喽!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就要好好地发挥作用!”马龙泉说完,又转向玖刚,“听说你在电机厂上班,干的不错。”
    玖岚在一旁插嘴说:“我哥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
    玖刚红着脸说:“马叔,我干的还不行。”
    “嗯,是个好孩子!将来会比我们强!”马龙泉赞叹地说。他目光一扫,又说,“范杰也在这儿。啊,你们是邻居。这位女同志是——”
    “是我爱人,叫王玉香,在纺纱厂上班。”范杰急忙答道。
    “是不是路南区的那个纺纱厂?不近哪!今天不上班?孩子呢?”马龙泉又问。
    范杰替爱人回答:“上后半夜班。七点走,到那儿有倒班宿舍能睡一会儿。孩子送姥家了。”
    王玉香看看手表,拉一下范杰:“咱们该走了。”
    站在门边的玖成文拦着说:“吃完饺子再走,赶趟!马书记也不是外人。”
    “大叔,我们吃过饭才过来的。”王玉香拉着范杰的衣袖说。
    “是的,我们吃过晚饭了。”范杰随声符合。
    推让了一阵,范杰夫妇还是走了。临走时,范杰热情地邀请马龙泉到他屋里坐坐,并且恭维地说:“马书记,你来公司半年多,大家反映可好了,都说五公司准能出现一个新面貌。马书记,我年轻,好多事不懂,希望您对我多加严格指教。”
    马龙泉微微蹙一下眉头,拍打着范杰的肩膀说:“好好干吧!我就喜欢实干的!”
    吃过饺子,大家漫无边际的谈论起来。除了唠些家常嗑外,大部分话题是关于文化大革命的。这场文化大革命真是史无前例,青年人没经历过,老年人也是笫一次遇到。它的来势是那么迅猛,内容是那么广泛,进行的方式是那么超越常规,事情的发展变化又是那么叫人震惊和紧张,真是触及灵魂!运动中,有人格外精力充沛,有人特别显得衰老;糊涂的认识好象明白了,明白了又变成新的糊涂;以为对的,错了;以为错的,对了。……头脑疯狂旋转,眼花瞭乱!
    不管怎样,岁月是一去不复返了。马龙泉和玖成文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就是明证。玖刚、玖岚倏忽逝去的少年和童年的生活,再也找寻不到了。特别是李淑云,她的变化更大。
    李淑云是个家庭妇女。小时候家穷,不供她读书。父母认为,女孩念书没什么用处,长大了还不是嫁汉吃饭!只要会做家务活,贤良温顺,能侍候好男人就行了。所以,她长的是一对不会识字的漂亮眼睛。十七岁那年嫁给邻居家比她小两岁的学生,就是玖成文。玖家老俩口开个杂货铺,需要个帮手。出嫁后的十几年,她只见过两次自己的男人。究竟结婚是怎么回事,李淑云不很清楚。她只懂得自己是有了男人的,今后的一生全指望她的男人了。所以,男人在外念书,她支持;男人在外奔波做事,她理解。男人被抓走了,杂货铺破产,公公婆婆去世,她孤立一人顶门立户,苦捱岁月,坚信男人能回来带给她幸福。
    解放了,玖成文有了可心的工作,又不离开她,她觉得这就是幸福。她庆幸自己命好,男人诚实、忠厚、能干、挣钱多,对她温存体贴。她认为她男人所有的好都是念书念出来的。于是,她也想读书识字,便积极报名参加了街道文化扫盲班。扫了一年半,眼巴前的横横竖竖、弯弯曲曲的道道,她认识了,是字!这些字可以把自己听到的、想说的写在纸上,真好!人在不在跟前都能交谈。可是家里添了人口,她结婚十三年才有了儿子。为了照顾男人好好工作,养育孩子健康成长,她停止了文化学习,靠扫盲班学会的文字应对着家庭遇到的各种琐碎事务。她作为玖成文的贤内助,创造了舒适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条件,使玖成文一心无挂地工作和钻研学问,在建筑工程理论与实践上有了著述、有了成就。
    李淑云终日操劳,天不亮就起来淘米做饭。丈夫和孩子吃饭时她收拾厨房。丈夫和孩子上班上学去了,她胡乱地填饱肚子,便日复一日地擦桌子、柜子、箱子、门窗,扫地拖地。中午又是一顿饭,照旧是先做后吃,然后是上街买菜、买日常用品,或者是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晚上,她和丈夫、孩子一起进餐,餐后丈夫和孩子去忙工作和学习,她就做白天没干完的家务活,一直忙到深更半夜。年年如此,月月如是,成了她家务劳动的必然程序,几乎从来没有打破。花曲柳的三屉桌桌面被她擦得像镜面一样,铁枥木的老式立柜棱棱角角没有一丁点灰尘,门窗的玻璃透明亮堂的跟不存在似的,就连君子兰花的叶片也擦得油光光的。进了她收拾过的房间,不论怎么破旧的家什,也叫人看了心情舒畅。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夸她是个既勤快又干净得出奇的人。李淑云认为,新社会一切都好,在这个一切都好的社会里,她能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搞好家务,支持丈夫和孩子好好工作、好好学习,能代表她去报答社会、感恩社会,她就知足了。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惊雷似地爆发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一下了把她静谧和谐和感恩的心灵搅乱了,她看到了骚乱的社会、游斗的汽车、狂喊的高音喇叭、血与火的情景,茫然了。不久,风暴袭击到她的家庭,家被翻了,丈夫被戴上纸糊的高帽揪走了,楼前还粘贴着使她惶恐的标语口号。她木呆呆地坐在床头,眼泪簌簌落下。孩子宽慰她,她听不真切,仿佛是听水里鱼儿的喁喁之声。在苦难情境中挣扎的人,可以经受住沉重的打击;而长期过着安适生活的人,却抵挡不住意外的变故。这一天李淑云的家务劳动程序打乱了,她不知怎么度过来的,一夜也没有合眼。第二天,头昏脑胀。第三天,拿东忘西,面容憔悴。可是,她狭窄的心灵却打开了一道豁口,她看到家庭生活和社会有着强烈的联系。于是,她开始注意收听新闻广播了,也愿意参加居民组的会议了。早晨和晚上,她常常提出一些古怪的问题问孩子:
    “新社会里怎么还有‘四旧’?”
    “文化革命还要动刀动枪吗?”
    “你爸不是共产党员吗?共产党员还要挨斗吗?”
    玖刚、玖岚爱他们的爸爸,相信爸爸是好人。可是,他们也相信党的号召、相信党报的宣传,认为报刊上讲的理论是对的。所以,心情极为矛盾,回答不清妈妈的问题,只好讲些自己也糊涂的看法。李淑云“啊,啊”的应答着,眼神却盯在窗外变幻不定的云朶上,神思飘浮。
    过度的思虑使李淑云的身体虚弱了,记忆力也明显减退。
    所有这一切如浮云一般飘过去了。李淑云又感到她的家庭恢复了文革前的生机。现在,丈夫的老战友马龙泉也回来了,高高兴兴地吃过她包的饺子,正在和她的丈夫、她的孩子一起热烈地议论着文化大革命,说出了不少新鲜的看法,她听了也很兴奋。她坐着听了一阵,就站起来给马龙泉倒茶。一看,茶没色了,才想起要换新茶。她走到桌前东翻西找,怎么也没找到茶叶盒,就退回床边悄声问玖岚:“小岚,茶叶盒哪去了?”
    “不是放在桌上吗?”玖岚正在听爸爸和马叔的对话,顺口说了一句。
    李淑云又返回桌前,桌上桌下和抽匣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茶叶盒。她又问玖岚,玖岚扭过头来说:“妈,这壶水不是你沏的吗?你把茶叶盒放哪儿我咋知道?”
    听口气,玖岚对妈妈的健忘有些烦躁。妈妈也为自己记性不好感到自责和不安,她又转身寻找起来。玖刚见到这种情景,起身走出屋门,不一会儿又开门进来,手拿茶叶盒对妈妈轻声说:“妈,你把茶叶盒放在厨房了。我沏茶去,你坐着和他们唠嗑吧。”
    娘仨的细微动作和简单对话引起了马龙泉的注意和深思,他把话题很自然地引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问题上。玖岚也禁不住地插话,讲述了她插队的集体户和生产队。
    马龙泉问:“小岚,你们户三年以上的老知青还有几个?”
    “六个,都是女生。”玖岚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痛苦,“原先有八个女生,进城了两个。有个叫宋茵玉的,她爸爸是商店采购员,挺有办法,就让她在集体户里挂个名,净在城里呆着,不到一年半还病调回了城,到食品厂医务所当了收款员。”
    “就是那个总来找你看电影的小宋啊,人不咋地!”妈妈接过来说。
    玖岚不高兴地说:“妈,你净瞎打岔,啥叫不咋地?”
    “就是不咋样嘛!轻飘飘的,打扮得像个摩登女郎。”玖刚瞅着妹妹说。
    “就你好!书呆子!”玖岚顶哥哥一句。
    玖成文说:“小岚,青年人交往一定要谨慎。这个问题我跟你说过多遍了。我看小宋那个孩子是轻飘一点。”
    李淑云说:“特别是女孩子,可得注意,学坏可容易了。他马叔,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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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成文一家人(长篇小说)连载6

    马龙泉刚想开口,只见玖岚涨红着脸,冷冷地说:“爸,妈,我不是小孩子了,又不儍不苶的,啥不明白?!人家宋茵玉给我出主意、想办法,可帮忙了,为我的回城问题跑了大半年,吃了不少辛苦。她图希个啥?一不要钱,二不要礼,不就是因为我们是同学吗?…… ”
    玖岚说着说着,泪水漫上眼眶:“爸爸和哥哥一天天就知道干自己的工作,妈妈身体又不好,我心里有多急呀?我总想早点回来帮妈干点,那怕是陪妈说话也好。你们咋就不了解我的心呐!看人家,爹妈都知道疼爱儿女,家里困难,门子又不多,还那么使劲,可咱家——”一颗大泪珠滚到玖岚的脸上,她站起身就往外走。
    “噢,是这么回事啊。”马龙泉自语了一声,大声叫住玖岚,“小岚!回来!咱们一起坐下再谈谈。大姑娘了,还兴动不动就掉眼泪?”
    玖岚停住脚步,依在立柜旁边擦眼泪。
    “小岚哪,下乡三年了,你挣了多少工分?”马龙泉走到玖岚身边,拍着她的肩膀问。
    玖岚没有回答。李淑云在一旁说:“每年都能拿回来五、六十元。家里一分没要,让她个人买些喜欢的东西。”
    “嗯,一年能拿到五、六十,再加上口粮款和柴禾钱,大约也得一百二、三吧?队里的分值是多少?”马龙泉继续问道。
    玖岚抽嗒着鼻子说:“八角。”
    马龙泉思索了一下说:“这就是说,咱们的小岚每年能挣一千五、六百个工分了,要劳动二百来天。”
玖岚的情绪缓和了,他抬头望着马叔说:“我们户是社员给做饭,每天一个人要给她半分工。有时干活,队里不给我们女生记满工,只给记八分工,”
    “这么说,你每年要劳动二百五十多天。在集体户里,你们女生谁劳动最多?”
    “我。”
    马龙泉回过身对玖成文和李淑云说:“这是一笔经济帐,应该算一算。你们跟孩子算过吗?没算过吧?这就不对喽!小岚刚才没说完的话,可能就是说你们不关心她。在这一点上,我多少是支持小岚的,我看你们是关心不够。孩子在农村挣了多少钱,要和她算算。不是为了算钱而算钱,是算劳动量啊!看看孩子劳动了多少天,劳动得怎以样。我那个三小子每年从农村回来,我不听他讲什么向农民学习那些好品质之类嘴皮子上的东西,我跟他算经济帐,管他要钱,看他到底挣了多少钱。这是实在的东西,是用汗水换来的,是劳动成果的标志。一年到头,没挣几个钱,就是说劳动的不好,怎么能谈得上向贫下中农学习呢?如果劳动的不好,还硬说自己学到了不少东西,岂不是说谎?那还能有什么出息和作为?!当然了,我们的家庭不缺钱花,不需要下乡的孩子为改善家庭生活去辛辛苦苦地挣钱。我们需要孩子辛辛苦苦地劳动,在劳动中认识世界、认识自己,增长才干。那么,怎样判断他是否辛辛苦苦的劳动了呢?工分就是一把尺子,一把公正的尺子。农民不会白给他们报酬的!我们做家长的,每年主要通过这把尺子来衡量孩子们的成绩。挣了比较多的钱,再听他汇报思想,就感到实在了。至于钱怎么处置?孩子要交给家,那就收下,这是孩子的劳动果实。收下它,孩子高兴,说明父母尊重他的劳动果实,把他的劳动果实和全家人的劳动果实合在一起了。孩子要买穿的、用的,只要该买,就从这个合在一起的劳动果实里拿出一部分交给他。要让孩子懂得,他花的钱是全家人的劳动果实,包括有他的劳动收入。不能让孩子把钱分成是我挣的和家里别人挣的。一家人如果把钱分成我挣的、你挣的、他挣的,谁挣多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花多少,花多了眉开眼笑,花少了满腹牢骚,那还是什么和谐家庭了?一个在家庭生活里都分心眼儿、斤斤计较的人,对于集体、国家会怎样呢?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要求和欲望,但一旦组成了家庭,就要服从家规;组成了集体,就要服从厂纪;组成了国家,就要服从国法。家规、厂纪、国法在不同范围、不同层面上是调解每个人欲望的天平秤。”
    马龙泉停顿一下,喝口水,接着说:“我说的多了一点,想啥说啥了。话再收回来,我觉得小岚要把钱交给家里,大嫂就该收下,然后,再根据需要给她钱。可能给她的少,也可能给她的多,不管多少,这是全家集体的劳动果实,包括大嫂的家务劳动果实——这是一笔无形的实际收入。只要孩子们没有另起炉灶,就执行这个家规。在家庭里就养成良好的个人服从集体的习惯。”
    玖成文一家人静静地听着马龙泉的讲话,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体会和反省。
    玖成文非常喜爱自己的两个孩子。他认为,他们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从小就得到毛泽东思想的哺育,比他这一代人要好上千百倍,会比他有前途。特别是自己受到文革冲击,被揪被斗、横遭凌辱的时候,孩子们依然相信他、宽慰他、爱着他,毫无抱怨爸爸之心,顶着反动家庭子女的帽子顽强生活,这使他更觉得自己的孩子可亲可爱。所以,他任由孩子们自由成长,很少去批评或责怪他们。玖刚对数学、物理感兴趣,他就给他买不少科技书,还买了一些工具和材料,让他去搞实验活动。玖岚喜欢文艺,买小说,买歌本,买乐器,他都支持。有时还特意让女儿拉拉小提琴,听听女儿朗诵她自己写的诗歌,内心十分欢愉。但是,在待人处事和思想修养上,玖成文不仅对自己严格要求,对子女也是严格要求。一是一,二是二,不哗众取宠;是就是,非就非,不违背良心;公归公,私归私,不搞关系学。对于玖岚抽调回城的问题,他也是持这个态度。他没想过为女儿回城去找组织诉说家里的困难、去找熟人活动关节,也不允许女儿为此去耗费精力。他认为,女儿到农村去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经风雨,见世面,对她的成长有好处。农村需要她,她就在那里好好干;国家需要她升学、参军、当工人,那她就升学、参军、当工人,一切听国家的安排。他觉得这是极简单的处事常识,如同一加一等于二。这个道理他向女儿讲过,女儿沒吱声;沒吱声,他就以为女儿懂了;女儿懂了,他也就不操心了。玖岚下乡三年就这么过来了。可是,他今天才发现,女儿并没有明白一加一等于二,而是为一加一怎样不等于二苦恼着,流出了使爸爸伤心的眼泪。爸爸对她的关心是不够哇!
    这时,马龙泉已经拉着玖岚坐在床上,亲切而又严肃地说起来:“小岚,你说你不是小孩子了,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可你有些事并不完全明白。你离开家,在农村劳动和生活,家里能不关心吗?能扔到那儿就不管了吗?就连我这个当叔的也惦念着你,希望你一切都好,能健康成长。至于回城工作问题,要服从国家需要,要等待组织上的安排,个人急不得。最近几年,城里要陆续招工,还有参军、升学,国家正在统筹解决。我和你爸也会想办法的。你不是喜欢文艺吗?有机会看看能不能上艺术院校或大学中文系,当个演员、当个诗人。只要我们一齐努力,美好的愿望会实现的!”
    玖成文坐在对面床铺上插话说:“小岚,不要因为别人回城了,你的心里就长了草。更不能让别人说些歪点子,就迷糊了。咱们要正正当当的生活!”
    “你爸说的对!”马龙泉继续说,“你爸是个正直的人,你是知道的。他不挖门、盗洞,急于把你调回城,而让你经受一些磨难,丰富你的生活经历,是真正的疼爱你。你爸是个老工程师,我是公司的党委书记,我们有熟人、也有权,比你那个姓宋的同学的父亲还是有办法的,起码办个招工指标是可以做到的。可是那么做会给你的心灵打下一个什么烙印呢?让你靠在你爸、你马叔身上生活一辈子吗?让你纯真的灵魂拜倒在权力脚下吗?那可害了你了。记住,靠权力和不正当手段得来的不合理、不光明正大的东西,早晚会让人跌进万千深渊的!”
    玖岚哽咽着:“马叔,我听您的话!……”她紧紧咬着下唇,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妈妈抽搐着嘴角走到女儿面前,拍着女儿的手说:“好闺女,咱不想那些没用的事情,在农村好好干。妈沒事,再等你五年,总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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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6 15:54: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有您亲身经历的事情吧?
您的小说太年轻的是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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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有个阅读链接吗?省得您发的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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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6 16:29:03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的,有我及我父母与亲友的故事。但不多。那个年代比知青时对我的印象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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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6 16:36: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是网络新手,不知道什么是阅读链接。怎么链接法?请指教。不过,我己在《榕树下》发表了19章,33万多字。可以到那里阅读,叫不叫阅读链接?别见笑,我真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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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7 15: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玖成文一家人(长篇小说)连载7

    第二章:五月的山城春风拂面

    一、通知玖成文回公司上班

    五月山城的清晨,春风拂面,朝霞满天。人民公园的杏树林一片雪白,沁人肺腑的花香在低空荡漾。这里有作写生画的,有读书的,有练气功的,还有一个男青年在练嗓儿。杏树林东边是片松林,中间隔一条七、八米宽的草坪。草坪上,一群穿着运动服的少年男女在一位壮年教师带领下,反复进行着踢腿和空翻的动作。离他们不远,有六、七个中老年人安祥地打着太极拳。还有一对工人装束的青年专心致志练着擒拿术。十几辆新旧不等的自行车停放在松林边。
    玖成文是这个地方的常客。春夏秋冬,除了特殊情况,他每天清晨都要来一趟。他的运动方式是散步,从家走到这儿,围着两个树林快步走两圈,然后再走回家去。赶上四季中景致变化的时节,他还要在杏林边的长椅上坐一会儿,观赏自然界变化的美景。在这杏花盛开的时候,他更是来的早、呆的长、走的晚,差不多要在这儿逗留半个小时,直到早晨六点才赶回家洗脸、吃饭,上班。
    这几天他在杏树林闻着花香,常常沉浸在自己的科研设想上。他想设计一台“墙体自动抹灰机”,以适应经济建设大干快上的新形势需要。设计这个机械,他斗争过很长时间。通过阅读国外建筑杂志,他知道工业化发达国家的建筑施工已经实现了预制化、工厂化和机械化,用现代化的各种机械拼装成批生产的标准构配件,几十天就可以建成十几层、二十几层高的楼房。楼房内墙也不用抹白灰,而是粘贴漂亮的塑料壁纸。中国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建筑业也得朝这个方向发展,彻底取消连续了千百年的秦砖汉瓦,取消繁重的抹灰劳动。所以,在迅速发展的建筑业里,设计出的“墙体自动抹灰机”使命寿命不会很长。可是,正视一下中国建筑业的体制和现状,玖成文又感到尽快搞出“墙体自动抹灰机”有价值。因为四届人大周总理的报告讲了要把经济建设搞上去,而一个百废待兴的中国要实现建筑材料的彻底变革还要很长的时间。建筑材料不变革,施工企业只能在现有的条件下小打小闹,工人还得一块砖一块砖地砌墙、一抹子一抹子地往墙上抹灰,无法摆脱沉重的体力劳动,建筑施工也迈不开大步。是维持施工现状、消极地等待建筑材料的变革呢,还是革新施工方法、促进建筑材料的革命?玖成文认为施工企业不能等待,在建筑材料没有彻底变革之前,施工生产不能停止自己的革新。
    他回忆起自己在和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的一些“三同”经历,在抹灰班蹲点劳动时,他跟抹灰工一起抹过白灰,平均每天能抹十平米,手腕累得肿涨起来,晚上拿双筷子也要止不住地颤抖。然而,他这个劳动量还顶不上一个抹灰工一天劳动的三分之一。他粗略地给抹灰工计算了一下,一个人一天要凭着腕力端起一吨的重量!当时,他听到这样一段顺口溜:
    抹灰工,抹灰工,
    手端泥板真头痛,
    又脏又累出大汗,
    想超定额就拼命。
    听这个顺口溜,玖成文的心像开水烫了一样难受。作为一名工程师,他谴责自己的无能。为了减轻工人沉重的体力劳动,也为加快抹灰进度,玖成文决定要设计制作一种新式机械。他苦熬了三个多月,初步设计了这台“墙体自动抹灰机”。现在,机械构造原理和各种技术数据经过反复推敲验算,基本上可以了,机器草图也画出来了。他准备向公司党委提出这项革新,征得党委支持,着手进行试制工作。
    把握性大不大?能不能成功?还会出现什么难题?玖成文思索着,不断询问自己。他喜欢想的更周到、更成熟一些。多年的实践使他懂得,一项新技术的诞生不会一帆风顺,会有失败和拙折,也会听到一些怪话。但是,他不惧怕这些,失败了还干,再失败再干,总会成功的。怪话捅不破天,砸不坏地,让人家随便说去好了。他害怕的是一丝的疏忽和计算上的差错会糟蹋了国家的宝贵财富。想到这儿,玖成文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绿色塑料皮笔记本,聚精会神地再次审查起自己的数据验算。
    “哎呀,这不是老玖吗?身在杏花中欣赏什么哪?”一个声音从玖成文身后传来,接着肩膀头挨了一大巴掌。
玖成文蓦地转过身来,定神一看,是孙敬义。
    “啊,是孙书记,你今天怎么也来了?”
    “春暖花开了,也得看看春色呀!”孙敬义哈哈笑了几声,慢条斯理地说,“你也是贪恋春色起个大早吧?”
    “我呀,每天早晨来一次,活动活动筋骨。”
    孙敬义把头一扬,发出一声感叹的长音,满脸堆笑地说:“养生之道在于勤哪!勤走勤动,修真养性,真是个福气!”
    玖成文没有作声。他把笔记本放进兜里,起身看看表,向孙敬义告辞。
    “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哇。”
    “快六点了,我该回去洗脸吃饭了。”
    “还去306工地吗?”孙敬义盯着玖成文眼晴问。
    玖成文惊愕了一下,心想这不是多余的问话么,便脱口说:“我是那个工地的技术员,不上306上哪儿去?”
    “马书记不是昨天下午到306工地去了吗,你没见到他?”孙敬义又问。
    “见到了。”
    “他没跟你说?”
    “说什么?”玖成文糊涂起来。
    “噢。”孙敬义见玖成文莫明其妙的样子,点点头,心里明白了。
    原来昨天上午公司又开了一次党委会,专门讨论了玖成文的工作安排问题。由于马龙泉事先找孙敬义、贾怀中几个人沟通了思想,统一了认识,会议开得很顺利,一致同意玖成文回公司机关担任主任工程师,同时提拔王建国当副主任工程师。会上决定下午由孙敬义分别找这两个人谈话,尽快让他们到公司机关上班。下午,马龙泉去了306工地。孙敬义想,马龙泉准是提前告诉玖成文去了。所以,他只找了王建国一人谈话,沒找玖成文。他还打算再压几天看看,如果探听到马龙泉个别告诉了玖成文,他就要在党委会上说道说道,他是分管干部工作的,党委会上又决定让他找玖成文谈话,别人无权私自把组织决定传出去。这是马龙泉亲口讲的纪律,他一把手必须带头执行。如果他破坏了,哼!他马龙泉就休想再管别人!现在看,马龙泉没有向玖成文谈出这个事情,算他做事谨慎!那也好,我就借此向玖成文送个人情。
    “玖成文同志,有个事向你透露一下,回头到公司再详谈。”孙敬义拉着玖成文的胳膊,一同坐在长椅上,满脸堆笑地说,“根据工作需要,党委调你回公司当主任工程师。咱俩是老同志了,彼此都很了解,我对你是信任的。尽管别人对你有这样那样的议论,我不那么看,我是力主你当主任工程师的。可是,你这个人,哪儿都不错,就是过于锋芒外露,认死理,这不好,容易和同志搞坏关系,这和一个老知识分子的修养很不相称。过去你我之间有些磨擦,我不在意,跟别人就不行喽,别人会有想法的。今后你这方面可要特别注意了,特别是跟上级和同级的关系。我希望你要多接触一些同志,紧跟形势,遇事少动肝火,做一个受党欢迎的知识分子。老玖,我说这些话,是把你当做我的知心同志谈的,你不会生气吧?”
    “孙书记,党委信任我,我很感激。只是我的年纪大了,怕胜任不了工作。”玖成文说。
    “那不要紧,给你配个助手,好好干吧!”孙敬义热情地拍一下玖成文大腿,“你今天就到公司上班吧,先到我的办公室,咱俩还要正式谈谈。”
    “今天就去公司?”玖成文感到突然,他思索着说:“我还没跟工地打招呼,有好多工作也要交待交待,匆忙走了会影响工作的。不行,我得晚几天去公司。”
    “哎,还是先到公司报到嘛,工地的事打个电话就行喽,要不,把工长找来交待一下也可以嘛。”孙敬义不认为然地说。
    玖成文语气很肯定:“不行,孙书记,我是个技术人员,工作不办利索心里不安宁。”
    “那么,也得先到公司去谈谈,然后再去工地。”孙敬义的脸色严肃起来。
    “孙书记,今天工地正打第二道圈梁,我不在现场不放心。要不,打完圈梁我马上去找你。”玖成文退让说。
    “那就不必了,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情。你以后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找我吧。”孙敬义板着脸从长椅上站起来,悻悻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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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7 15:26:3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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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成文一家人(长篇小说)连载8

    二、玖成文在办公室见到了想见的和不想见的人

    五天后,玖成文去找孙敬义,连续三天一直没有谈上。孙敬义不是要找别人谈话,就是急着要出去办事。后来好不容易谈上了,也是谈得很简单。孙敬义交待了一下工作要求,便着重讲起加强思想改造的重要性,前后谈了十五分钟。玖成文静静听着,思想近乎是麻木状态。文革以来,要他加强思想改造的话听了无计其数。他知道在这些“教育者”眼里,知识分子就是牛,被戴上牛鼻桊儿,既要拼命拉车,又要不停地挨鞭子。不过,对玖成文个人来说,他并不在意这些要他加强思想改造的话,改不改造,他都是一个心眼儿为党工作。他就是一只春蚕,无怨无悔地、不知疲倦地向外吐丝,直到生命结束。
    主任工程师办公室设在办公楼的第三层。屋里放着两张同样大小的写字台和两把带人造革靠背的椅子,门旁并排立两个卷柜,一旧一新。旧的是玖成文原先用过的,新的是刚提拔的副主任工程师王建国的。墙边还有一张方桌,放着暖水壶和公用水杯。一张长条椅紧挨着方桌。
    玖成文拎着深灰色提兜拉开办出室屋门,见两个年轻人相对而坐,正谈着什么。其中一个是他的邻居、宣传科干事范杰,另一个戴眼镜、衣履整洁的大概就是王建国了。玖成文正揣摸着,范杰同那个青年起身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玖工,您来了!”范杰微笑着说。
    “到底把您盼来了!快坐!快坐!”眼镜青年伸手和玖成文握着,示意让坐。
    “玖工,您不认识吧,他叫王建国,是您的助手,副主任工程师。”范杰介绍说。
    “啊,听说了,很高兴和年轻人在一起工作!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可要拽着点我了。”玖成文对王建国诚恳地说。
    王建国点头笑着“共同学习!共同学习!”
    这时候范杰很忙碌,擦桌子,倒水,还把长条椅子搬到写字台旁边。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玖工,听说您回公司上班,我到这屋来看过几遍了。这个屋被作践的不像样子,像是几年没人呆过似的。其实,审干那伙人才搬走不几天。啊,王建国是我表哥的高中同学,哈建工毕业的,来公司五年了。这几天就他一个人在这屋办公,我有空就来坐坐。您来了就好了,两个人在屋里不孤单了。”
    玖成文一面听着,一面打开桌子的各个抽屉,抽屉里挺干净。
    范杰看着玖成文的动作,紧忙说:“我是一个一个打扫的,坏底的地方又重新钉了钉。”
    范杰的热情使玖成文很感动,他心里赞许道:这个青年很懂事,是个有出息的。
    自打马龙泉到玖成文家吃饺子那天起,范杰到玖成文家的次数频繁了。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内部发行的小说借给玖刚、玖岚看,还抢着帮李淑云扫地擦地。玖岚返回集体户时,就带走一套范杰借的《民国通俗演义》。有时候,范杰还和玖成文谈谈时事,讲讲建筑施工中常遇到的一些技术问题。玖成文越发喜欢起这个青年人,认为他头脑清晰、阅历丰富、能说会写、分析能力也很强,是个有才华的青年。由于感情上的接近,玖成文对范杰的外表长相也看得顺眼了。范杰中等身材,瘦削的脸颊上有少许的黑酒刺。一对成熟的眼晴和一张棱角分明的薄嘴唇,给人一种机灵的感觉。听人说,他在师范专科学校读书时做过校学生会副主席,文革中又是红卫兵闯将,来公司宣传科后和上上下下的关系搞得很熟。范杰不像有些青年人那样讲究穿戴、工作懒惰,但也不像青年人那样爱冲动、说话直白,为人有点少年老成。玖成文曾经捉摸过范杰的个性,觉得他的老成可能是做学生干部磨练的处世谨慎、心中有很大抱负的反映,也可能是偏内向的气质表现。不管怎么说,范杰已经博得了玖成文的好感。
    玖成文见范杰忙碌完了坐在长条椅子上休息,便说:“谢谢你范杰同志!啊,我最近在下面尽忙业务,不知政治学习又有了什么内容,你给讲讲。”
    范杰想了想,回答说:“还是深入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我有几份从北京和辽宁新弄来的辅导学习材料,您看不?我给您取来。”
    “好,好。关于政治学习,你可是我的先生啊!”玖成文说。
    “玖工,您太客气了。您是老一辈人,有革命经验,我还得向您学习呢!”范杰谦笑着,“我就给您取材料去。”说完,转身出去了。
    玖成文把目光从范杰的背影移回来,对王建国说:“你原来是几处的?”
    “我是一处的。”王建国答道。
    玖成文说:“这些年我在基层工作,接触面窄,好多新同志都不认识了。”
    王建国说:“咱们公司也太大了,六、七千人,光技术员就有一百多,哪能都认识。”
    “文革前的老人都认识,后来的就不认得了。建国同志,公司后来的技术员有多少?”
    “有五十多吧。文革前的工程师和技术员还剩下五十多。”
    “差不多一半对一半,后继有人了。”玖成文说。
    屋门又被拉开,范杰后面跟着贾怀中。贾怀中一进屋,那张不露牙齿的嘴巴就喷出一连串的客套话:“听说玖工回来上班了,真是高兴啊!嗬,还是老样子,没啥大变化。这几年你虽然不在公司机关上班,我们还是常提起你的。以后就好了,在一个大楼里工作,可以常来常往了。老玖,都说你在306工地干的不错,不容易啊!年纪大了,和工人一样大干,身体吃得消吗?这回到了机关可以轻快一点了。”
    玖成文按照礼节和贾怀中握握手,没有答复问话,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两句:“谢谢贾科长的关心,我身体一直很好。”
    贾怀中仿佛没有觉察到玖成文的冷淡,一屁股坐在王建国的靠背椅上,继续说:“听说你很关心政治,向小范要几份学习材料,好!应该接受文革前的教训!最近看了《辽宁日报》吗?那可是通天人物抓的报纸,新精神多,多看看有好处!咱们都是老同志了,现在又是楼上楼下,有事吱声好了。”
    的确,玖成文和贾怀中是老同志,但不是志同道和的同志。贾怀中60年代初做过公司经理办公室的主任,因为贪污受贿被撤消了行政职务,下到工程处工会当干事。文化大革命中他又翻身了,凭口才、文才和心狠手黑,成了全公司、全山城市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玖成文尝过他骂人的尖刻滋味,体验过他打人的狂暴手段,被他戴过三、四顶吓人的政治帽子批斗了半年之久,又放进学习班里禁闭了一年。玖成文被解放后,对一些群众听信贾怀中的宣传批判他、甚至打骂过他都谅解了。但对贾怀中,他不能谅解,他找不出一点谅解的理由。贾怀中当办公室主任时兼任过机关党总支书记,对公司中层以上的干部是完全了解的。他怎么能昧着良心、不顾党性,把无说成有,把一说成万,攻击和打倒一批革命的领导干部呢?他怎么非得把好好的事情弄得一团糟,然后借题发挥、抬高自己的声誉呢?他对玖成文是这样,对老经理郭庭光是这样,就是对参加其他群众组织的人也是这样。
    玖成文望着滔滔不绝讲话的贾怀中,感到他谦和中带着霸气、热情中含有歹意,不由得涌上一阵阵厌恶。心想:怎么能让这种人又爬上了领导的岗位?这是什么规定,人民政权竟要打派仗的头头去平分秋色?要不是上头的硬性规定,他贾怀中说什么也不会爬上来的。真是动乱年代,沉渣泛起!玖成文在心里嘀咕着,打上一个又酸又苦的嗝来。
    “咦,你有胃病?”贾怀中故作惊异地问。
    范杰在旁边解释说:“贾科长,玖工的胃病好长时间了。听他孩子说,有六、七年了。”
    “噢,那可得赶紧去看看。人说话嘛,没啥别没钱,有啥别有病,虽是笑谈,却不无道理。老玖,实在不好就动手术吧!割掉半个肚子沒事的!”贾怀中有种幸灾乐祸的口气。
    突然“咣当”一声,从拽开的屋门里涌进五个人来,有技术科的高科长、李工程师,生产科的老付,办公室的李秘书和一位秀气大方的女青年,屋里顿时充满了热气。几个老同志高兴地和玖成文打招呼,互相问候。
    高科长拍着李秘书,大声笑着说:“我说老玖没变吧!这不,还是老样子,两只眼晴还那么炯炯有神!就是添了点白发,鬓角花白了,但这更精神!”
    玖成文情绪激动,深情地望着每个人。发现后面有个女青年盯着他,便问高科长:“她是谁?”
    “是我们科的小贺。”高科长侧脸笑着说,“贺英!你不是早就想见见玖成文吗?快过来见见!”
    贺英向前走了几步,点下头,爽朗地说:“玖老师,您好!”
    “别这么叫,就叫我老玖同志吧。”玖成文急忙回答。
    “您是我的老师!我读过您写的《厂房建筑工艺》,很想认识您。”
    玖成文有点惊愕,沒想到十五年前写的书还有这么年轻的读者。
    “小贺同志,多大了?哪儿毕业的?”玖成文问道。
    “二十四,省建工学院毕业的。玖老师,您的书是我在学院图书舘看到的。因为是家乡人写的书,我很注意。读完之后觉得您写的真好,比我们的教材讲的明白透彻!”
    “啊,你也是山城人?”
    “不,咱们都是一个省的。我家在省城郊区兴隆山公社。去年毕业分配到咱们公司的。”贺英微笑着说。
    “欢迎,欢迎!欢迎你们这些有专业特长的大学生到咱们公司来!你们朝气蓬勃、年轻有为,是公司的新鲜血液,一定会给公司带来新的面貌!”玖成文高兴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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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7 15:58:39 | 显示全部楼层
玖成文一家人(长篇小说)连载9



    三、贺英做了玖成文的侄女

    贺英很快就成为玖成文一家最欢迎的人。
    这个农村长大的姑娘,朴实、大方,性格爽朗。两根像刷帚头的辫子,倔犟地挺在肩上。圆圆的脸盘,红润而充满青春光彩;一对单眼皮的明亮眼晴,深沉而又蕴含智慧。她体态健美,动作利落,浑身漾溢着使不完的活力。
    贺英很喜欢玖老师这个家。她觉得这个家虽说是城里人,有着知识分子的生活方式,可是对农村、对农民孩子没有一点轻视心理。因为女儿玖岚在农村当知青,玖老师和师母常问起她农村的劳动和生活。比如,今年播种结束没有?土地粪肥够不够?去年分值是多少?男女社员是不是都干一样活?烧柴足不足?家里都吃什么粮食?养了几口猪?……问得很细,如同父母见到久别的儿女,处处都要打听和询问。
    有一次师母还特意留贺英吃了一顿饭,完全是农村的做法:小米捞干饭,米汤燉的土豆、白菜,一大盆蒸鸡蛋糕,四个煮的咸鸭蛋,还摆了一碟大酱、切了一碟葱段。师母亲热地拉着贺英的手说:“我前年到小岚的集体户做过几天饭,那大锅真好使,这几样一锅就出来了。在咱城里就得用小锅做两次,还不见得有农村做的好吃。你就当回家吃个便饭吧。”
    饭后,玖成文根据贺英的要求,搬出一摞书籍让她挑选:“看吧,喜欢那本拿那本。多学点知识好为国家多作贡献。”
玖成文不但借书给贺英看,还给她讲解有关的技术知识,后来还把自己初步设计的“墙体自动抹灰机”草图与机械原理构想都交给了贺英,让她检查提意见。
    这个温暖的家庭、亲热的气氛、真挚的感情,使贺英得到不少过去不懂得也没有尝受过的快乐。她饥渴似地吮吸着知识的乳汁,感激地接受着玖老师和师母的关心和照顾。渐渐地走动越来越勤,由原来的每个周日到三天两头,再以后几乎是每天下班在食堂吃过晚饭后就来到玖老师家,不是看书就是让玖老师解答问题,再不就是帮师母干活儿。
    一个周六的晚上,贺英对玖老师的称呼改变了:“玖叔!”贺英的脸颊红了起来,“我天天都来打扰你们,你们不嫌恶吗?”
    玖成文一愣,盯了贺英一眼,心里说:怎么不叫我老师了?嫌恶?我们咋能嫌恶你呢!
    贺英接着说:“玖叔,以后我就叫您叔了!这样称呼您心里感到敞快!到了这个家,看到您和婶就像看到了我爸我妈。”她不说了,低下头掏出手绢擦眼晴。
    李淑云走过来劝慰道:“看你这孩子,想家了?明天就回去看看。把你爸妈叫到我这儿住几天。”
    “不,婶,我爸妈都不在了。现在只有两个哥哥。”
    “噢,是这么回事儿。”玖成文明白了。他沉思一会儿,向前探探身子慈爱地说:“贺英,那就把这个家当作是你家吧!你婶跟我都喜欢你。就是我这个当叔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脾气不咋好,咸了淡了,你别在意。”
    李淑云坐在床头深情地端详着贺英的神态举止,脸上呈着笑容:“好姑娘啊,往后有啥事就跟婶说。食堂伙食不好,就回家来吃。”
    贺英看看李淑云,又看看玖成文,不好意思地笑了,搂住李淑云的胳膊说:“婶!叔!我不是要你们照顾,我就是想跟玖叔学点知识。以后家里有啥活,婶别客气,就让我帮着做好了。我啥活都会做!有了叔、婶,我真幸福!”
    灯光柔和地洒在洁白的房间里,桌上水晶石外壳的闹表轻快地走着,屋里格外的恬静。过了一会儿,李淑云轻声说:“快八点了,玖刚咋还不回来?饭菜都凉了,也不知道他吃过晚饭没有。”
    说也怪,妈妈一念叨门就开了。玖刚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工作服,背着草绿色帆布挎包进来了。他那像爸爸一样的眼睛闪着兴奋的神情,刚毅的嘴角挂着笑意。
    “这么晚才回来。”玖成文说。
    “我在厂里搞个革新。”
    “又没吃饭吧?”李淑云说。
    玖刚点点头,站在门旁。
    妈妈站起来数落着:“这么大的人了,还叫妈操心。不是跟你说了吗,晚上贪黑就在外面吃点,又不是兜里沒钱。唉,快到你屋歇会儿吧,妈给你热饭去。”
    “妈!不用你去,我自已热。”玖刚拦住妈妈,转身回到自己的小屋。他每天下班都是这样,先到爸妈这个屋看看,告诉一声,再返回自己的住室。
    玖刚进了小屋,把挎包挂在墙上一条米黄色木板的长钉上,又脱下工作服挂上,便走进厨房准备洗手、热饭。但他来迟一步,贺英正在煤气灶前点火。
    玖刚着急地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你是客人。”
    贺英扭过脸,眼神闪亮:“我也是这个家的人了,还得管你叫哥呢。”
    妈妈站在厨房门口对玖刚说:“就叫小英热饭吧。刚才我和你爸认了这个大侄女了,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贺英热上饭,回身看看玖刚。玖刚的目光和贺英射来的目光刚一交锋,便迅速地移到别处,心“嘭嘭”地急跳了几下。
    “刚哥,你回屋吧,累了一天了歇一歇!”贺英催促着。
    玖刚顺从地离开厨房来到爸爸身边。爸爸正戴着花镜一边翻书,一边计算着。他见玖刚站在身边,笑了一下说:“小英把你撵回来了,是不是?”
    玖刚困窘地问:“爸爸,你和贺英是一个单位的同志,她小,叫你老师可以。怎么称呼起叔侄来了?这好吗?”
    玖成文摘下眼镜说道:“这有什么不好?在单位是同志,回到家里是叔侄,同志加亲人,亲上加亲。贺英和我是两辈人,她比你还小一岁。过去她管你妈叫师母,有时也叫大婶,管我叫老师,她觉得挺别扭,改为叫叔叫婶,她说心里敞快。这孩子父母不在了,渴望亲情,所以叫我们叔婶,挺正常、挺好!对于这样的好孩子,我和你妈能够担当一点她父母的责任,使她感受到双亲的温暖,增加一份生活的力量,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玖刚摇头说:“爸,你的心情是好的。可这种做法大陈旧了。几个月前,各单位刚批判完资产阶级‘人性论’,反对在单位里攀亲结友,你不是不知道。你刚恢复职务,又是个老知识分子,这要让人知道,又要给你扣帽子、批判你了。”
    玖成文脸色煞白,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蹦。他扫一眼窗外漆黑的夜空,把激怒的眼光盯在玖刚脸上,咆哮着:“你说什么?攀亲结友,搞‘人性论’?批判我?滚蛋去吧!我、你妈和贺英一不为私,二不图利,就是真诚地坦露了两辈人互依互靠的感情,增加了各自应承担的责任,这是错误的吗?现在有些唱革命高调的人不尊老、不爱幼、不讲人伦、不讲道德、男盗女娼、寡廉鲜耻,却上台大批‘人性论’,这是对人性的嘲弄!应该给他们都披上一张狗皮!”
    李淑云和贺英进屋了,一个端饭锅,一个端菜盘,看着怒气冲冲的玖成文都愣住了。
    “成文,你这是发的什么脾气!”
    “叔,啥事惹您了?”
    玖成文吐了一口粗气,压低声音说:“没什么。小刚,你去吃饭吧。”
    刚才,李淑云和贺英在厨房边热饭边唠嗑,唠的挺热乎,谁也没注意屋子里的父子大声喊些什么。开门时,听见了玖成文最后那句话“给他们都披上一张狗皮”不知咋引起的、说给谁。于是,李淑云走到玖成文身边又叮问了一句:“你看你说些什么,给谁披上一张狗皮?”
    玖成文没有回答,披上一件外衣出去了。他心情烦躁,想让春天的晚风使头脑冷静下来。他下了楼,站在马路边的石阶上,仰望星空,见遥远的星斗忽隐忽亮,心绪也处在波动起伏中。……
    李淑云知道丈夫的脾气,激动时喜欢独自一人清静一会儿,不愿意让别人打扰他。所以当贺英提出要到外面陪伴玖成文时,李淑云拦住了她。俩人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玖刚把饭吃完,收拾完碗筷,李淑云问玖刚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玖刚是个爽快的青年,此时却有些侷促不安,他不想贺英在场的时候讲述他和爸爸的分歧。
    “小刚,到底是咋回事,你快说呀!”妈妈生气了。
    贺英望着玖刚,极力分折方才屋里发生的事情。她觉察到玖刚的为难,可能是因为有她在场。此时,她觉得自己虽然走进了这个温暖可亲的家庭,却并不十分了解这个家庭中的全部成员。玖岚在农村,至今没有见过面,只是从照片上看过她美丽的面容,听婶讲过她的性格和爱好。她想,玖岚一定是个热情活泼的好妹妹。至于玖刚,她已经见过多次,也说过几句话,但从来没有像同学那样敞开心扉谈一谈。一是她每次来都是找玖叔谈学习、谈工作,而玖刚则关在他自己的小屋里忙他的事情。二是青年男女没有直接联系,交往比较拘谨。而且,玖刚对她还有意识地回避接触。贺英仅从感觉上认为玖刚稳健、成熟、好学上进,可以成为自己的好哥哥。现在,这个哥哥怎么这样不愿讲话呢!贺英多么希望能和这个稳健的哥哥谈一谈,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啊!
    “刚哥,别让老人着急了。你讲讲刚才咋回事,咱们一起议论议论不好吗?”贺英恳切地说。说完,她还给玖刚倒了一杯热水。
    玖刚看一眼贺英,便把视线转到妈妈脸上,用征求意见的口吻说:“妈,这事一时谈不清楚。今天也太晚了,贺英还得回去,等以后再谈好不好?”
    贺英看出来玖刚是在回避她,不想让她知道刚才父子间发生的事情。既然这样,她就不应该再呆在这里了。
    “婶,太晚了,我得回去了。”贺英围上纱巾,又对玖刚说,“我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希望你也能把我当成亲妹妹,多帮助我进步。”
    贺英怅惘地走出楼外,见玖成文正背着她望月凝思,便打个招呼:“叔,我回去了。”
    玖成文“哦”了一声,猛然转身又说:“小英,你先别走。咱们一起回屋去,我有个问题跟你说说。”
    “不。叔,时间太晚了。”
    “不要紧,明天周日休息。晚了,就在家里住!”
    两个人返回屋里,玖成文又把老伴儿和玖刚叫来,平静说道:“刚才我和小刚争论了一个问题,有点冲动,现在好了。咱们大家一起谈谈。我是个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和技术打了大半辈子交道,对政治问题可能看的不透。小刚和小英都是青年人,头脑敏捷,政治嗅觉强,帮我认识认识。”
    玖成文在屋里踱着慢步说:“我想提一下‘人性’这个问题。有没有‘人性’呢?嗯,你们怎么都瞅我发愣啊!认为我这个老头子发昏了吧?不,我头脑清楚,只是认识糊涂,所以提出来跟你们讨论一下。”
    “爸,这个问题挺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玖刚看看爸爸,又瞥了贺英一眼,意思是让爸爸别在贺英在场的时候谈论这个问题。
    “没关系!小英不是外人,是咱家的人。大家在一起鸣放鸣放嘛,也许小英会给我们找出正确答案。”玖成文根本没有理睬儿子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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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7 16:03:49 | 显示全部楼层
玖成文一家人(长篇小说)连载10

    贺英从玖成文父子对话中猜出要讨论的话题肯定与自己有关。她犹豫了一阵,不知是留在这里还是退出去。思想斗争的结果是留下来,拨开疑团的好奇心和渴求知识的欲望促使她支持玖成文的意见。她明确地说:“叔说的对,咱们一起讨论讨论。我看,先让叔谈谈自己的看法。”
    李淑云疑惑地望着丈夫和两个青年人,一言不发,坐在床头静静听着。
    玖成文喝口茶水说:“我说有‘人性’这东西。我们常说帝国主义、社会帝国主义和各国反动派屠杀革命人民是‘惨无人道’‘灭绝人性’,就是说,这些决策者们披着人皮,却沒有丝毫人的道德、人的品质、人的良心。他们是一群‘狼外婆’!人嘛,既然叫做人,就该区别于动物。兽有兽性,人有人性!兽性是一致的,而人性不一致,因为人有语言,有意识形态,人群分阶级、阶层。我可能没太说明白,你们理解我的意思吧。”玖成文又喝了一口水,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书架对玖刚说,“小刚,你把《毛选》第三卷拿来,念念《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大概是八百七十一页上的一段话。”
    玖刚拿着《毛选》第三卷,翻到八百七十一页。问道:“爸,是这段吧?”
    “对!你大点声念念。”
    玖刚念道:“‘人性论’。有没有人性这种东西?当然有的。但是只有具体的人性,设有抽象的人性。在阶级社会里就只有帯着阶级性的人性,而没有什么超阶级的人性,人民大众的人性,”
    “好了,先念到这儿”玖成文说,“毛主席的话讲得很明白,他说人性是有的,但由于有不同的阶级,就表现为不同阶级的人性。所以,我刚才说,兽性是一致的,而人性不一致。野兽没有廉耻、没有理想,只有吃、睡、性和自我保护的本能。无论任何动物无一例外。可是人呢?人会说话,人有思想,会劳动,会制造劳动工具,人组成了社会,分化为不同的社会集团和社会阶层,有不同的情感和欲望,所以人性不是一致的。有无产阶级、人民大众的人性,也有地主资产阶级的人性,有的可能还是纯粹的兽性!我们批判和反对的是抽象的人性宣传,可是,在批判中却被别有用心的人搅糊涂了。批判抽象的人性竟变成了批判一切人性、包括我们无产阶级具有的人性,好象‘人性’是个很坏很臭的东西,必须要‘灭绝人性’了。这样闹下去,不是把人都变成只有兽性的动物了吗?环顾茫茫神州,人们口耳相传的没有人性的丑陋新闻还少么?特别是那些慷慨陈词批判一切人性的须眉好汉和巾帼英雄,他们真是从里到外都兽性化了!五、六十岁的大人物在宾馆、浴池调戏奸淫比自己女儿还小的服务人员,十五、六岁的所谓红卫兵去轮奸比他们母亲还大的妇女,长幼不分,男女不辨,狗扯羊皮,猫偷鼠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腑,以他人不幸为一已之快,这样的人能称为人吗?”玖成文停顿一下,尽量缓和自己的语气,然而还是激愤地说:“应该给他们披上一张狗皮!”
    贺英被玖成文的话感染着、激动着,马上补充说:“现在就是有那么一股风,借口批判‘人性论’,反掉了党的优良传统和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扼杀了人类美好的人性。你看,向雷锋同志学习不提了,扶老携幼不时兴了,良师益友不敢叫了。儿女虐待老人,学生打骂老师,工人顶撞领导,店员怠慢顾客,处处都有。对这种混乱现象有人还煽风点火说乱的不够,要用阶级分析和阶级斗争的观点对待一切,大破大立,不破不立,这才是正常的革命秩序!”
    玖成文气愤地插话说:“真是鬼话连篇!有些人就是盗用毛主席的话,随心所欲,片面利用,用这一句去否定那一句,借口‘用阶级分折的眼光对待一切’去否定毛主席关于人性的科学论述。这样下去,还有什么社会主义道德风尚可言?广大人民群众还有什么团结、信任、友爱、互助可言?以后人们为了避免搞‘人性论’之嫌,路上车上、屋里屋外碰上陌生的老弱病残都不能谦让,都要板起面孔让他通报一下出身、成份、政治面貌、社会关系,看看是不是‘黑五类’、‘黑九类’的人及其亲属,然后再决定自己的态度行为。人活得多累呀!对了,最好实行挂牌制,让每个人都在胸前挂一个大名签,把这一套全写上去,让别人一看就清楚,免得害别人阶级立场不稳。我看干脆把每个人的脑瓜壳都撬开,看看有没有资产阶级反动思想,有了,别人好赶紧划清界线。不过这样做,那些假革命者可不干了,他们的脑袋里最肮脏!可惜,人不能撬开脑壳走路办事,既使撬开了也是一堆脑浆。”
    玖刚一声不吭地思考着爸爸和贺英的议论,觉得他们的认识在常理上讲是对的,可是——,他禁不住说道:“爸,你说的对!但是有多少人理解你的话、能公开支持你的看法呢?在现在的形势下,你会孤立无援。”
    “我孤立无援?”玖成文仰头笑了几声,“小刚,你说你也赞同我的看法,和你一样的人有千千万万。我说的是人民心里的呼声!这个呼声总会冲破沉寂,像火山一样爆发,把逆流拨正,让历史潮流向它应该走的方向奔腾!就拿我和贺英来说吧,我们是一个单位的同志,是志同道合的同志。我们又是两辈人,她尊重我,像对待父母一样;我喜欢她,像对待你们一样。我们结下了两辈人深厚的阶级情谊,她称我为叔,称你妈为婶,我们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侄女,这可不是俗套的称呼,这是情感交往与伦理道德的自白,我们怎么能不欣然接受呢?说心里话,我和你妈非常高兴家里又增添了一个礼貌、懂事、有志气的孩子。如果有人非难,说这是‘攀亲结友’,是搞‘人性论’,那就让他们摇唇鼓舌吧,我不在乎!因为我们是工人阶级的联亲,是无产阶级的人性!我们将按照无产阶级的人性安排好共同美好的新生活!”
    玖刚面色红润,颦着的眉头舒展开了,朝贺英投过去一瞥歉疚的目光,正好贺英也在望他,两个青年人真诚地笑了,脸上同时泛起青春的光彩。
    李淑云仿佛也成了哲学家,轻声说道:“世上有好人和坏人,人性就不一样。不能把一切人性都搂在怀里暖和着,也不能一律下油锅,把好人的人性也炸(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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