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在曾祖父母坟前的讲述

郝治年

小叔在曾祖父母坟前的讲述
过了两棵老柏，来在凤凰岭上山腰曾祖父坟前，小叔说：现在都埋满了，那个时候这里就两三口坟，这是文化大革命刚开始不久，后地老茔地不许埋了，当时说是要立“无产阶级新家谱”把咱村三姓的七处老茔地全部封住了。以后村里不管姓什么的，统统都葬在凤凰岭，你老爷子六十岁那年就让高科荣和高凤代在后地做好了寿坟，文化大革命刚开始就不让用了，就撂在那里。三合土发碹的大寿坟不让用了，你老爷子生了好长时间的气，后来去找大队说理，那个时候造反派闹的凶，也没人管。




   你老爷子就找旧账，说1958年吃食堂的时候，咱们的房子当食堂，把隔壁全部砸了，当时咱家搬家来的匆忙，东屋两间房子的阁楼上放着你老爷子的寿材板，搬家后停了两天去拿的时候发现没有了。要求赔那些木头，大队还是不理睬，再找旧账，说大队盖大房的时候到山上割树，错把凉水湾自留地里的两棵楸树给割了，要求赔两棵楸树，还是没人理，高凤德本想管，可是他被打下台了，说了也不算，你老爷子没有法，回家写了个条子给大队，让大队的人签字，大队也不管，于是找出个大刀片子提着刀片子到了大队。




   那时候孙方是会计，他还想说几句话，你老爷子一把揪住他的袄领子，另一个手一撮他的腚，把他扔窗外去了，把鼻子都卡出血了，孙家的人都刁滑但有一个算一个都瘦干干的，从古到今都没在咱村掌权。你老爷爷拿过大印就盖在条子上了。把条子拿回家，第二天就来人，问条子上写的啥，你老爷爷把条子拿出来一看，他们害怕了，条子上写到了秋天大队要赔三千四百斤豆子。造反的那些人都不敢应，于是答应说大队岚子里的楸树让你老爷爷随便割，你老爷爷一口气到大草夼割了七棵楸树，搬弄这七棵楸树你老爷子忙活了一个月，树头树根木头辊子堆了一院子。人熊了不行呀，该硬气的时候就要硬气。




   小叔点了一支烟插在坟脸的石缝里说“爷，抽个烟卷吧”，然后接着说。




   你老爷爷年轻的时候没有出啥力，就爱喝酒，爱抽烟，我记事的时候一天两顿酒，中午和晚上，他喝酒的时候不一盅一盅的添着喝，而是拿出四个小盅来一起添满，他那个小漱子（锡酒壶）刚好盛这四小盅。然后开始滋滋班班的一盅一盅的喝，吸一小口酒砸吧砸吧再钳一筷子菜。喝到高兴的时候就拿起大烟袋来抽一担烟，然后接着喝酒。来了高兴劲就开始给我说故事听，什么狐狸钓鱼呀，老高丽参小胖孩呀，关老爷过五关斩六将呀，高丽棒子李成宛美国总统杜鲁门呀，岳母刺字呀，诸葛亮吊孝呀，到了吃好东西的时候就给我讲“孔融让梨”。




   那个时候酒也金贵，到了冬天分了地瓜，你老爷爷自己偷着烧一锅，那个时候不让自己烧，烧这头一锅好酒单独放着，等二锅的酒头留着来客喝，二锅的尾子单独放着，平时喝的时候，把头锅的倒出一些来，再把二锅尾子倒出一些来，混着喝。要是不够喝的就拿着地瓜干到合作社去换酒，合作社有个酒提，那个提做得大了，就在提底上塞上几块高粱秸，你老爷爷去换酒的时候，那时候是老孙梅站柜，孙梅讨好他，就把酒提底下的高粱秸抠出两块来，这样打五斤酒能多给二两。




   我将纸钱打开，与堂叔和堂弟把纸刷开，在地上画了圈，说“老爷子，来拿钱吧，圈里是你的，圈外是捏的”，小叔接着说俺爷喝完酒还有点剩菜就给我吃了，他最爱吃发芽葱炒肉，那个时候你老太太割块肉来家不舍得吃，切成片在锅了轻轻一炒，洒上盐，挂起来，炒葱的时候丢上个七八片肉。我跟街上耍，老远听见炒肉的味道就跑家去了，就开始围着俺爷爷的酒桌转，他每次都留两片肉几片葱，喝完酒就开始用这两片肉逗弄我，我得费好大一顿劲才能把这两片肉吃到嘴里去。




   为了这两片肉我也是乐此不疲。有时候他来了兴头，还给我酒吃，就是用筷子在酒盅里一蘸，让我舔舔筷子，每到这个时候你老太太就哈糊他，不让他教我学坏。等他吃完了喝完了，最后还要喝一碗大米饭水，那个时候大米金贵，要在合作社里买，就过年的时候有，平时没有，有些家拿着票买了大米不舍得吃，就把大米放在合作社里，那些想吃大米的就用地瓜干和棒米去换，那个时候粮食不多，都不舍得换，换来家以后，放在炕头上，做饭的时候你老太太用个小茶碗挖一碗，放在锅底下熬米饭水。




   熬那么一小钵，我也能跟着喝一碗，我就说“爷，爷，你慢点喝”我赶紧喝下一碗，好再盛一碗，这样就能赚着多喝一碗。吃完了喝完了他就开始睡觉了，他每天中午必得睡一觉，他自己说，晌午这个觉非得睡不可，麦子掉头了也得睡，等他睡了，我就开始蹑手蹑脚的到炕角上把他的铺盖掀起来，下面有个小笸箩，里面有炒的方瓜种，有炒花生，还有冰糖块和光腚子糖蛋，我抓一把急三火四的从炕上跳到地上就跑了。




    我说小叔再说点，堂叔在旁边说，俺爷不稀罕我，我饿了去要吃的，他只给地瓜，你爸爸饿了去要吃的，他就给饼子。




   小叔接着说，这老人亲孩子，最亲的是最大的孙子，再就是亲最小的孙子，那些不大不小的都不待人亲。后来俺爷老了，临死前用那些秋木把棺材做起来了，油漆成红色的，外面再刷油，再用砂纸打，最后油光滑亮的，那个棺材大，是“三四五”的，等去了以后把他停在里面，往外抬，房门窄，只能俩人抬，前边是高凤代后面是高文兴，他俩就是弄不动，最后把棺材天拿下来上面盖块布才抬出去了，在街门外“渗钉”，是专门一份棺材钉，渗钉的时候我在旁边看，那个钉子不能钉靠了，要留一截在外面，然后砸倒，起灵的时候杠子没绑好，偏沉，走到凉水湾的时候左面的杠子起空了，右边的杠子把高文良和高文兴压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没有法停下来重新绑，绑好以后往上抬，那个时候道窄，歇息了四气才抬到了。




   你老爷子岁数大的时候就是集体了，都窝在家里，也没法南跑北奔了，自然灾害的时候都跟着挨饿，挨饿那几年咱本家好几个老人都受不了罪去世了，南场高科显大爷，东院高科军大爷，都是那会去世的，饭食不行，吃糠咽菜的，老人怎么受得了。你老爷爷没法，平时又吃又喝的，慢慢把那些楸树都卖了，贴补家用，等你老太太去世的时候没有法了，就把咱家哥们夼那棵两个叉子的柿子树割了，做的棺材，板也不厚，柿子木不吃钉，渗钉的时候费了好大劲，没法找木匠用钻子钻了眼，才把钉子渗进去。渗钉子的时候你爷爷就在旁边喊，妈呀躲钉子呀，棺材上的钉子，男的好像是七个，女的好像是五个的来。你看现在这个坟，你老爷爷这面一点事没有，你老太太这面有些往下陷了，就是棺材不行。



    一阵风吹来，纸钱冒出最后一缕烟来，飘过坟头便隐在了林子里了，坟头的迎春花的叶子微微的有些黄，秋意正浓啊，明天就立冬了，今天送来棉衣，正当时。烧化了纸钱便到坟头上压纸，迎春花的条子上已经有了小米粒大小的花骨朵，这些骨朵要在瑟瑟的寒风中被着雨雪熬过严冬，直等到明年的清明才会开放。




    磕过头便要下山了，路过夏丰照老爷子的坟，一阵风刮来，坟旁的幡子便飘了起来，那爽朗的老太爷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旁边就是爷爷的坟，这对老朋友，在这里做起邻居来了。



    我想：二位老人再无需往上崖头给八路送大饼了，“天终究也没有变脸，还是那个天”……

医诺千金

聆听过后，心宽了。

郝建华

往事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