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成文一家人（长篇小说）连载4

郝新生

三、老战友见面，激情回忆


    四排二十米高的钢筋混凝土牛腿柱子，如同威武的巨人挺立在旷野里，等待着脚下飞速上涨的红砖墙。砖已经砌到了十一步架，架工在接杆子、翻跳板。上百斤重的脚手杆子在架工的怀抱里由下而上的递接。下边和上边的人都是右臂抱着架杆，右腿盘着架杆，把新杆用左手往上撸，左脚往上勾。下边的人把新杆撸过头顶后，身子一闪，上边的人将左脚一抬，长长的新杆便横在立杆上，然后，钢纤银光闪闪，新杆被乖乖地绑在立杆上。架杆在一步一步的升高，快要和牛腿柱子拉平了。架工们个个汗流满面，用手抹一把，用衣襟擦一把，身子粘在矗立的架杆上，盘旋在半空中，欢叫着，像凌空的海燕！曾有一个文学家看到架工的劳动很感动，写文章赞颂他们，说他们的劳动最苦、最累、最光荣，是建筑施工的无名英雄。每盖一幢高楼，都是架工最先施工。需要盖多高的楼房，他们就平地而起，凌空直上，绑起多高的架子。高楼盖成了，他们又一根一根地把架杆拆下来，架子消逝得无影无踪。瓦工可以说，这幢楼的墙是我们砌的；木工可以说，这些门窗是我们安的；油工可以说，这些油色是我们刷的。可是，架工只是微笑。高楼本身没有他们一丝一毫的劳动痕迹，没有一处地方可以作为他们劳动的标志，然而，没有他们的劳动，也就没有这幢高楼。
    漆黑的夜晚，工地却是光明的。几十个亮灯悬挂在木杆上，加上两盏太阳灯，照得工地如同白昼。由于机械不足，上灰还是用小车推送。十几辆单轮车穿梭似的在跳板上飞跑。几个姑娘穿着红色绿色的毛衣在拉纤。有个姑娘可能和一个推车的小伙子是对象，她掏出一条印花手帕扔给他，疼爱地说：“擦擦汗！”，小伙子接过去抹了一把，又把手帕扔给姑娘，脸上泛着幸福的光彩，嘴里叨咕说：“新毛衣也不套上工作服，还不弄脏了？”姑娘捋一下头发，不在乎地说：“穿工作服不得劲，弄脏了我自己洗，不用你操心。你快推吧，别落下了！”
    “喂——，我这个灰槽子没灰了！”喊话的，是刘队长。
    “来喽——”随着一声应答，一车灰浆倒进刘队长身旁的灰槽子里。
    刘队长把大铲往灰浆里一插，抬头一看，倒灰的是鬓发花白的玖成文。他生气地说：“你咋又来了？不是让你今晚休息吗？”
    “队长，连着几个晚上你都来参加会战，怎么偏叫我去休息？”
    刘队长笑了笑，嘱咐道：“你年纪大了，上这么高的架子可要小心，也别累着！”说完，又低头砌起砖来。
    就在这时，马龙泉和张云峰也走上了架子。
    “马书记，那个砌砖的就是刘队长，为了打混凝土和老玖吵起来的那个。他和老玖早就和好了。看！推车的不就是老玖吗？是他！他又来了！”张云峰跟在马龙泉后面介绍着。
    马龙泉和玖成文相遇了。玖成文笑着点点头，热情地说：“你也来了。”
    “嗬，你们这样大干，我能呆得住？！”马龙泉真诚地说。接着，抢上去握住小推车的双把，“老玖，你休息一会儿，让我也出出汗！”
    玖成文离开了小车，却没有休息。他从一个女工手里夺过来一把铁勾，准备在马龙泉推车上跳时给他拉纤。此时张云峰也替换了刘队去身边的瓦工，和刘队长搞起了砌砖对手赛。被夺走工具的女工和瓦工跑下架子，赶到搅拌机的后台装砂子去了。
    马龙泉和玖成文搭对的这辆小车，跑的没有小伙子和姑娘们快，却很稳当。他俩在劳动中偶而有几句问话和答话，大部分时间都是默默地推、默默地拉，任汗水在脸上流淌。有谁会知道，在无言地劳动中，这两位老同志的心里翻滚着多少抚今追昔的浪涛啊！
    人的心理状态和外部表象有相同一致的时候，更有矛盾不协调的时候。快乐的面孔，可能隠藏着忧郁的情感；愁苦的脸色，可能掩盖着欢喜的心境。倾述爱恋的时候，心里可能凝聚着厌恶；进行咒骂的时候，心里可能充满了同情。哭中藏笑，笑里含哭。……这是表里相反的状态。那么，马龙泉和玖成文在沉默地劳动中翻滚着什么样的情感浪涛呢？
    这是两个彼此真诚了解的老伙伴，是在一起共事过十五年的老战友。尽管马龙泉离开公司、离开山城市到省城工作了十年，俩人居住两地，百里相隔，又加上遭遇文革风暴，彼此间的往来一度中断。但通过多种渠道，俩人还能互相照应，友谊不断加深。马龙泉返回五公司后，半年来由于忙着摸清企业的各种底数，仅和玖成文交谈过三次，通过交谈，双方都看到了对方的品格依然如初，晶莹、高洁、坦荡，
    现在，默默地劳动正是捕捉往事的好机会，俩人的思绪都在各自的脑海里翻滚着。莫逆之交的心灵是无形的奇妙纽带，把俩人的思绪系在一起，几乎同时想起玖成文入党前后的几个故事：——
    经过七年的严格考查和培养教育，玖成文已经具备了中共预备党员的条件。科室党支部书记马龙泉作为入党介绍人，亲自给玖成文送去《入党志愿书》。那天，玖成文正在修改他准备出版的著作《厂房建筑工艺》的最后文稿。他撂下铅笔站起来，双手颤抖着接过《入党志愿书》，眼圈潮湿了，声音有点沙哑：“马书记，感谢党接收我做一名预备战士！我要工工整整地填好这个表，还要用后半生的全部心血来补充填写这个表！”
    望着玖成文激动的表情，听着玖成文发自肺腑的誓言，马龙泉也控制不住全身的热流，一把攥住玖成文的手说：“成文同志，党关心你这样的知识分子，公司欢迎你这样的工程师！希望你在党的大家庭里比过去更勤奋、更积极，为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作出更大的贡献！”
    一份给人新生命的《入党志愿书》把马龙泉和玖成文的友爱推向了无产阶级感情的高峰。
    一年后，玖成文宣誓成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的第二天，正是国庆节。一九五八年的国庆节，亿万人民沉溺在沸腾的欢乐之中。
    夜晚的山城，礼花在空中爆响，飘移的烟云变幻多端，叫人赞叹。宽阔的人民大街上，十几万狂欢的人们在快乐的乐曲声中尽情歌舞。马龙泉和玖成文漫步街头，环顾着周围的一切，赞美着周围的一切。玖成文说：“龙泉，我今天真是感慨万分。一是刚刚成为一名正式的共产党员，二是时逢大跃进的国庆佳节，心里像燃烧着一盆火。我在日伪时期求学念书，过的是屈辱的亡国奴生活，见了日本人，头都不敢抬呀！在国民党反动派统治的那几年，不搞建设，不盖房子，我成了失业者，为养家糊口写字卖画、贩卖小商品。虽不像贫民那么悲惨，却也吃尽了辛酸。四六年国民党军队抓我去设计炮楼，我应付了二十几天就跑掉了，过了一段到处流浪的生活。解放了，我才回到山城，见到亲人，有了稳定的工作和生活。亲身的经历和耳闻目睹的一切使我感到共产党好，新中国好，我愿意为之献出全部力量。我以前勤奋工作，不想别的，就是想我是个站起来的中国人，是得到共产党恩惠的知识分子，应该知恩报恩。现在，我知道这种认识太不够了，这是朴素的报恩思想。我应该做一个自觉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以党章为行动准绳，为党的事业战斗终生。报恩思想会有中途停车站，只有把个人的行为融入阶级的、民族的事业里，才能在革命的跑道上永不停息！……”
    马龙泉认真地倾听着玖成文的自白，看到了一个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成长为共产党员后完全坦露出来的水晶般灵魂。他动情地说：“说的好哇，成文同志！咱们都是三十几岁的人，革命的日子还很长，我们要实践今天说出的话。你是有学问的人，我是文化不高的工农干部，你搞技术，我搞政治，虽说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可根本的一条是相同的，咱们都是共产党员！让我们为着一个共同的理想团结战斗吧！”
    俩人手携手地走着，突然，玖成文兴奋地说：“龙泉，我做了一首诗，你听听——
    剥去云翳见通途，
    人生真谛今方悟。
    愿做春蚕吐丝尽，
    沸水捞出织锦布！”
    马龙泉重复吟咏着玖成文的诗，走了十几步，深情地说：“我是农村长大的，养过蚕，它吃的是柞树叶，吐出的是一腔锦丝，连自身都毫无保留地献给养蚕人。是啊，以蚕喻人，我们共产党人应该像蚕一样去对待人民、对待祖国、对待党！”
    受玖成文诗兴的感染，马龙泉也脱口吟了一首诗：
    “春蚕吐丝尽，
    一腔情意真。
    将蚕比自己，
    为党尽忠心！”
    似望非望着大街两旁彩灯的玖成文，深吸一口国庆之夜充满礼花气味的空气，又轻轻呼出去，激动地说：“龙泉，我的好同志！你真了解我的心啊！”
    两个战友彼此凝望一阵，会心一笑，挽起胳膊，随着欢腾的人流向前走去。
    ——上满最后一槽灰，上料班的工人开始收拾工具，清理小推车；机械班的工人也停下搅拌机，用水龙头喷水冲洗料斗和机台。马龙泉掏出小手巾一边擦脸上的汗水，一边打破了他和玖成文之间的沉寂：“老玖，咱俩这一气干了一个半小时，真能闹中取静啊！”
    “是啊，整个工地一片喧腾，就是咱俩一声不吭。”玖成文回答说，“可是，也是静中有动哇，我这脑袋里翻腾了不少过去的事情。”
    “噢，你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了大跃进那年的国庆之夜。”
    “想起你做的那首诗了吗？”
    “想起了，想起了，还想起你写的那首诗。”
    “我也想起了那段往事。真有意思，都想到一块了。”
    “哈哈哈哈——”几乎是同时，俩人都爽朗地大笑起来。
    306工地的夜战在最后一批瓦工收拾完工具走下架子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工人们热情地向马龙泉打招呼，马龙泉也认出几位老师傅，便握着他们的手，问候他们。刘队长和张云峰最后走下来，赶到马龙泉和玖成文跟前，刘队长说：“马书记，你们快走吧！砌砖的时候，张书记告诉我说你还没吃晚饭呢。”
    “好，好，你还干什么？”马龙泉问。
    “我到打更房去一趟，有个事儿跟更夫说一下。你们走吧，别等我！”刘队长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向打更房，不一会儿，工地的灯光全熄灭了，只剩下打更房一盏灯还亮着。

郝新生

各位宗亲：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就一天发表一节可否？如有什么意见尽可提出，我再调整。

春风

建议在一个主题帖下连载，方便大家看，您认为咋样？

春风

看了这篇，感觉那时候的人真纯朴。

郝新生

我开始是这么想的，转第三节时又用了新帖。是怕哪位宗亲朋友不好写意见和想法。从明天起就用连载开始写。

郝圣先

赞同春风宗亲的建议！

郝家盛

郝新生

好的。从今天起用一个主题连载。

好风凭借力

人的心理状态和外部表象有相同一致的时候，更有矛盾不协调的时候。快乐的面孔，可能隠藏着忧郁的情感；愁苦的脸色，可能掩盖着欢喜的心境。倾述爱恋的时候，心里可能凝聚着厌恶；进行咒骂的时候，心里可能充满了同情。哭中藏笑，笑里含哭。……这是表里相反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