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成文一家人（长篇小说）连载1

郝新生

玖成文一家人                                  (又名：帯着泪痕的欢笑)

                                                           郝新生

        内容提要   
      这是一部40万字的写实性长篇小说。以山城市省属第五建筑公司为故事发生地，以七五、七六两年间震撼中国大地的政治风云变幻为主要背景，鲜活地描写了玖成文一家人的苦乐悲欢，以及一批坚持企业整顿、坚持发展生产、坚持正义的党的基层干部、技术人员、工人群众同执行“四人帮”路线的省、市个别领导、企业负责人及工人队伍里的犯罪分子进行的激烈斗争。斗争曲折、反复，意外事件一个接着一个。生死般的搏斗使小说主人公玖成文一家度过了刻骨铭心的两年时光。“四人帮”垮台，开始拨乱反正，玖成文一家和许多身心遭受到巨大创伤的人们，擦去泪水，脸上露出了帯着泪痕的欢笑。
    小说作者查阅了许多珍贵的历史资料，以敏锐的思想触角揭示了社会时势与个人命运的必然联系，生动刻划了高级知识分子、主任工程师玖成文与妻子李淑云、儿子玖刚、女儿玖岚、未过门的儿媳贺英的喜 怒哀乐，深刻描绘了玖成文及其周围的公司党委书记马龙泉、老主任郭庭光、木工班长刘继旺等人纯洁的党性、正直的品格和对美好事物的顽强追求，充分揭露了窃据重要职务的武发仁、孙敬义、贾怀中、范杰等人的丑恶灵魂与卑劣行径。讴歌了真善美，鞭挞了假恶丑，昭示了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的历史发展规律。
    小说凝集了作者的丰富阅历与社会观察，塑造了40多个有姓名有性格的正反两方面人物形象及他们复杂的心理活动，通过流畅的语言、紧凑的情节、完整的故事把他们栩栩如生地展现给读者，一定会使读者从多角度多层面得到感念和启迪。
    以我国建筑行业劳动与生活为题材创作的长篇小说不多，像本书这样贴近建筑工地劳动情景的描写更是鲜有。这部小说弥补了这方面文学创作的不足和遗憾。
  出版此书以纪念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和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
  同时，将此书献给我的父亲母亲。这里有他们的故事。愿两位老人的灵魂安享永恒的幸福！

      引子：作者和小说主人公玖成文的对话

    作者：玖工，我写这部小说时对您的姓氏费过一番脑筋，就是想给您改个别的姓氏还按您现在的姓氏来写。我查《百家姓》，没有“玖”这个姓。请问，您的姓氏是怎么来的呢？
    玖成文：以前也有人问过我的姓氏问题，为什么姓“玖”？这里有个故事。听我父亲讲，我们本家最早姓“仇”，发音为“求助”的“求”。因为我爷爷的爷爷是义和团的人，义和团被镇压后，他跑到黑龙江林区躲避起来，将“仇”字的人字旁去掉，变成了“九”，过起隐名埋姓的生活。后来我爷爷的父亲又把“九”字大写为“玖”，便一辈一辈的流传下来。前几年我对这个姓好奇，便查了史书，原来中国有个《万姓谱》，里面有单姓30038个，复性1619个，比《百家姓》的504个姓氏多多了。姓啥的都有，有姓人体器官的，如头、骨、心、肾、肠、手，有姓油、盐、酱、醋的，也有姓数字的，从一到十都有，还有百、千、万、亿、兆。“九”字本来就是个姓！相传上古神农之师“九灵”就是“九”姓之始。春秋时有秦人“九方皋”，善相马。唐朝戎州太守叫“九希采”，宋代知庆知府叫“九真”，明代德兴知县叫“九焯”。 据说“仇”姓也是出自于“九”姓呢，说商纣王杀“九候”，其族人避居各地，不少人在姓氏上加了人字旁，把“九”姓变成“仇”姓，牢记纣王杀祖之仇。我的祖辈把“仇”改回“九”，大概是告诉子孙后代不要人为的制造仇恨和仇杀吧！
    你知道文革时社会流传有“九种人”，是专政对象。有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知识分子排到第九位，所以称“老九”，“四人帮”一伙又在“老九”前加一个臭字，变成“臭老九”。我这个知识分子刚好姓玖，又屡遭磨难，也就名符其实地成了“臭老九”的代表人物了。所以，你在小说里更不能给我改姓了！
    作者：我孤陋寡闻了。“玖”这个姓还真有不少的含义，那就仍然用您现在的姓氏了。玖工，小说的初稿您看过了，有什么意见提提。
    玖成文：基本上符合我的实际。那二年是我一生中最激动、最振奋、最痛苦的时期。伟人去世，国家动荡，天灾**，风云骤变。几乎人世间所有的不幸都让我摊上了。庆幸的是，苦难和折磨在一九七六年十月得到了终止！
    看了你的小说，我回忆起尘封多年的情感世界，好几处我读着流了泪，唏嘘不已，难以自控。与我相濡以沫的老伴若不是做了罪恶的“四人帮”路线的牺牲品，能看到这本书里记述她的故事，该有多好！（玖成文沉寂了，望着墙上李淑云的遗像默默流泪。过了一会儿，他擦干泪水挥了挥手，又继续我们的对话。）
    作者：玖工，您的日记和笔记我都看了，许多话都写进了小说里。您对灵魂的拷问和对问题的剖析，让我看到了一个共产党员、知识分子的坦荡胸怀和执着追求。写您的过程，我的心灵净化了，思想也升华了。
    玖成文：不要这样说。当时我的所做所为多是直觉的反应，来不及深刻思考。看了你的小说，了解了许多事件的前因后果，再重新认识，感受就不一样了。所以，我要感谢你的小说让我的视野开阔了，对那两年的经历有了深刻的反思和体会。
    作者：小说里的马龙泉等人还和您常联系吗？他们都好吗？
    玖成文：我们一直像自家人一样地走动。马龙泉回五公司当了两年党委书记，七九年初调到省里当省建委主任，一直干到离休。他现在身体很好，我和他至少一年能聚会三次。郭庭光做五公司的总经理，离休后，养鸟钓鱼，其乐融融。张云峰从白城调回接郭庭光的班，做了五年的总经理，后来提到市里当建工局局长。现在退休在省里的一个建工集团当顾问，依然精力充沛。刘继旺在八四年回老家山东，和他儿子创办了一个大公司，他是董事长，儿子是副董事长兼总经理。刘继旺的徒弟李林是五公司的副总经理。他说他一退休就要到山东找他师父去。这都是好人哪，晚年真都过得有滋有味！对了，我想问问你，你对武发仁等人的描写怎么那么逼真、那么清楚呢？
    作者：我采访过他们，也看过他们写的检查和揭发材料。我还找了相关人员，知道了很多具体细节。
玖成文：哦，怪不得好多事情的来龙去脉写的那么清楚。我头脑里的一些谜团也解开了。比如，在山城市铁路文化宫召开的所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控诉大会，胡若明的父亲怎么会突然来到会场，撹黄了会议。公司所有人都说这是个解不开的谜团，这回看了你的小说才知道，是公司的小车司机小张默默做的工作。
    对了，你采访了那么多人，他们的情况都怎么样？
    作者：武发仁被判了十二年徒刑，保外就医时在厕所上吊自尽。郭敬义疯了，前几年病死了。贾怀中刑满释放后得了肝癌，治了半年就不行了。范杰的爱人王玉香被抢救过来后，立即提出与杀害她的丈夫范杰离婚，得到了法院的批准。范杰由于罪行很多，被判了十五年。他出狱后去了外地，在一个建筑工地当材料员。玖工，听说他出狱当天曾找过您女儿玖岚，跪在她面前猛抽自己的嘴巴，请求原谅。有这个事吗？
    玖成文：有这个事。我女儿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他还去找过王玉香和孩子，王玉香已经再婚了，没有见他。
    作者：玖工，我正想问你，玖岚、玖刚和贺英都好吗？
    玖成文：他们都好。七七年玖岚的精神病就治好了，和公司的郑鸣杰结了婚，有个女儿，女儿音乐学院毕业后在北京当了演员。郑鸣杰后来调到市委宣传部当部长，玖岚在市文化局创作室。玖刚七九年考上大学哲学系，毕业后留校当老师，后来当系主任、副校长；贺英在五公司接了我的班，当了总工程师。他俩为了居住方便，更是为了安慰我，在七六年底结了婚。而且，贺英主动提出要早点有个孩子，让我退休后不至于孤单。他们婚后一直和我住在一起，现在他们也快退休了。他们的儿子在美国读的博士，回国后在一家合资公司当CEO。
    作者：我给您好几本小说的征求意见稿，他们也看了吧？有什么意见？
    玖成文：他们都看了，都说挺好。玖刚儿子过去不知道他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文革期间的故事。我们也不想让过去的痛苦和不幸影响或干扰孩子们的思想情绪，想让他们一帆风顺的成长。这回看了你的小说，玖刚儿子对我们有意见了。他埋怨我们不把文革期间的遭遇和感受讲给他，使他对中国当代史一点感性认识也没有，甚至不理解文化大革命的发生、发展和结束。对中国七五、七六两年的政治风云变幻更是莫明其妙、一头雾水。他对我们说，历史是面镜子，把镜子藏起来，不给他照一照，他怎么能知道今天幸福的来之不易？怎么能懂得和谐社会是多么的宝贵？又怎么能理解**涛总书记讲的“不折腾”所蕴含的深刻历史教训呢？你说说，玖刚儿子说的多么好啊！所以，不要错误的认为我们的孩子是只图享乐的一代，是信仰迷茫的一代，不是的！我们的孩子是喜欢思考的一代，是愿意听听父辈故事的一代！而我们不跟他们讲中国的当代史，特别是文革这段历史，很少写这段历史时期的文学作品，以为这样做，就可以避免“伤痕文学”带来的痛苦，就可以让孩子们头脑清净、不受干扰地学习文化科学知识，就可以一心扑实地去对待工作和享受生活，就可以实现社会的长治久安了，不对了，玖刚儿子代表年青一代向我们提出意见了！他们向我们要中国当代史的镜子照一照！
    作者：您说的对！记得列宁同志说过：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玖成文：特别是不能忘记过去的苦难！在当前物欲横流、人心浮躁的时期，看些悲剧故事有好处。悲剧的震撼力和穿透力极强，可以让人清醒，催人思考，净化人的心灵，体味到人生的终极目标，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
                               （根据作者与小说主人公玖成文的对话录音整理。）

郝新生

玖成文一家人（长篇小说）连载2

    第一章：一九七五年初春的风云

    一、省建五公司党委会议的争论

    一九七五年初春，全国四届人大刚刚开过，亿万人民如同苏醒的大地、解冻的冰河，进入了一个新的生命时期。
天空明亮起来，山巅在消散的云雾中逐渐变得明晰了，狂啸的林海和缓了，鸟儿开始飞翔。但一团由山涧污水蒸发凝聚而成的蟹状阴云还在大地上徘徊游动，忽而遮掩山巅，忽而笼罩林海，淅淅沥沥地抛下掺杂了冰雪的腥雨。
    山峦环抱之中，江河盘绕之处，座落着一个百万人口的城市。它有宁静的湖水，有巍峨的奇峰，有千年的古塔、庙宇，有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它是一座发展着的工业化城市，汽车、拖拉机、各种重型机械从这里制造出来运向全国各地。
    就在这个城市的西南大街上，有一幢水刷石墙面，主楼五层、两翼四层的凹型楼房，就是省属第五建筑公司的办公大楼。
    这天，公司党委正在对照四届人大提出的战斗任务，研究企业大干快上的问题。三楼小会议室里一片烟雾，十几个人围坐在白布笘着的6个长方桌拼成的大桌面旁边热烈地讨论着、吵嚷着。会议开了大半天了，七个抽烟人喷吐着香烟、烟斗丝、蛟河烟叶混杂的烟气云雾呛人肺腑。党委委员、组干科长于秀兰用记录本扇动着眼前的烟云，看看左边坐着的公司党委书记马龙泉，关切地问：“你不呛得慌？”
    “嘿，咱们不掏一分钱，却吸着这么多牌子的烟，还不是拣着？”说着，马龙泉站起来回过身子，把春风关上的气窗再次打开，还用抹布紧紧地塞在窗格的里角上。
    “气窗的挂勾得安上了！”他叨咕了一句，转过来大声说，“怎么样？二季度的工作安排就戗咕到这儿吧。咱们会上定下来的，大家都要积极去办！还是老话：说了算，定了干，天大困难也不变！”
马龙泉把椅子往前挪挪，双手按在桌面上，环视着参加会议的人。
    断续不齐地答应：
    “行啊！”
    “就这样布置干吧！”
    “那好，党委会的第一件事就结束了。”马龙泉扫一眼桌上打开的软皮笔记本，接着说，“第二件事，就是讨论一下玖成文的工作安排问题，让老孙说说。”
    老孙叫孙敬义，五十来岁，胖胖的身材，是主管政工的副书记。他正在拿烟头接续一支香烟，听到这儿，猛吸了两口烟头，把烟头拧碎在烟缸里，望着于秀兰慢声慢气地说：“你清楚，也说的完全，你跟大家说吧。”
    “你是主管干部的书记，你不说让我说？这不好。”
    “哎，组干科长说说也是一样的嘛！”孙敬义接过于秀兰的话音，还是慢声慢气地说。
    于秀兰把目光从孙敬义的脸移到马龙泉的脸上，象是在询问马龙泉的意见。
    “那你就说吧，然后老孙补充。”马龙泉拿起圆珠笔想写点什么，又放下了。
    “我说说。前些天马书记让我把玖成文的情况了解一下，孙书记也告诉过我，让我看看玖成文的结论材料。我根据领导的意图，下了些功夫，把掌握的情况都向两位书记汇报了。在这个党委会上，我再介绍一遍。玖成文今年五十三岁，是日伪建筑专科学校毕业的。家庭出身小业主，本人历史没什么问题。就是四七年给国民党军队盖过炮楼，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沒干完就跑了。解放后，一直在建筑公司里工作，五八年入的党，提为总工程师，后来又选为省政协委员。这个人工作能力强，业务熟练。——”
    “政协是统战工具，是利用、改造旧知识分子的场所。今后大概不会存在了，提不提没啥必要。”孙敬义插话说，“这个人尽管入了党，世界观还是旧的，是资产阶级的，学了一套东洋的书本知识还挺傲慢，是不是？于科长。”
    于秀兰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看一眼马龙泉，又接着说：“这样的人才全省也不多见，噢，他性格是有点高傲。文革前执行过刘少奇路线，搞技术挂帅，还搞过管、卡、压，犯有路线错误。文革中受到批判，有的地方有认识，有的地方认识不够。总的看，是受到了教育。七四年，历史作了结论后，下放到第五工程处当一般技术干部。为什么七四年才做出结论呢？因为之前他给国民党军队修炮楼的问题一直没有彻底查清。七四年审干的同志终于找到了两个修炮楼的监工，证明他是被抓去搞施工设计的，不是自愿去的，后来又偷着跑掉了，这才作了明确结论，历史没有问题。”
    “不管怎么说，参加盖炮楼就是支持反动派和解放军对抗，就是镇压人民，就是一段反动的历史问题！这个看法，我是几年来都坚持的，现在仍然坚持！”坐在于秀兰对面的贾怀中狠里狠实地插上来说。
    贾怀中原是一个工程处的工会干事，文革中是“野战兵团”的副司令，做为一派群众组织的头头，当上了公司的党委委员、革委会常委、公司宣传科科长。他四十六、七岁，白净面皮，淡眉毛，尖鼻子，大下颏儿，说话时嘴里像含着什么，几乎很少露出黄牙。他能言善辩、是公司出名的“演说家”。
    平常的时候，贾杯中一插话，讲话人也就算讲完了。所以，于秀兰赶紧又说了几句：“马书记让我了解的目的是，看看他可不可以再调回公司担任主任工程师的职务。我说完了。”
    大约有五、六分钟的沉寂，烟雾喷吐得更厉害了。正患肺结核病的马龙泉咳嗽起来，他掏出衣袋里的小药瓶，在桌下倒出两片白色药片扔进嘴里，又端起水杯一饮而尽。他推开椅子，走到气窗前，倚靠在窗台笑着说：“你们这几支烟囱污染空气太厉害了，明个非得叫‘环保办’的人来查封你们的嘴巴不可！”说完，话锋一转，“老于介绍完了，也说了我的初步意见。该大家行使权利了！”
    “是啊，咱们在党委里一齐议论议论。”孙敬义启发式地说，“看看对玖成文同志怎么使用更恰当一些，啊。”
    “演说家”贾怀中开口了：“经过文化大革命的锻炼，我们对人和事的理解能力不断提高。过去认识浮浅的，现在深刻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清楚了。就拿干部队伍的变化来说，形势是喜人的，一大批不出名的工人、干部在革命中崭露了头角，一些被人不注意、不重视、甚至受排斥的同志很有智慧，聪明得很呐！而有一些好像很有名气的专家、学者、工程师却现了本象，跟不上时代，头脑旧得很吶！事实上，有些人就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对修正主义那一套，什么奖金呀、技术挂帅呀、物质刺激呀、管卡压呀，是奉若神明的。听它悦耳，说它顺嘴，想它舒服，做它顺手。这样的人该淘汰出局了！比如，现在讨论的玖成文吧，最近在工程处里又建议搞什么技术管理条例。大家想一想，七、八年来没有什么二十条、三十条的，也没有什么主任工程师，不是照样盖大楼吗？盖的更不错嘛！所以我说，设不设主任工程师没啥必要。再说，‘一长当家’‘三总把关’这些修正主义货色都批判的臭不可闻了，还想复旧吗？！”
    贾怀中思忖一下，点支香烟，用一股缓缓的长气吹灭手中的火柴，又把桌面上的烟灰吹散，继续说：“如果全公司的技术工作需要一个总负责的，我看启用一下批林批孔中涌现出来的优秀人材是可以的。一处的大学生王建国就不错嘛！他是革命的闯将，也是技术上的硬手。至于玖成文，出身不太好，本人经历上也有不光彩的地方，年纪也大了，保留他的一百七十八元高工资就是党的温暖了，让他在工地上主管技术工作就是大胆使用了。所以，我做为一名党委委员，不同意他当主任工程师！”
    贾怀中说完，漠然地看看大家，轻松地吐着烟雾，往椅背上一仰，等着别人发言。他心里寻思道：这可是明明白白的大道理，谁能驳？谁敢不服？不过，这个马龙泉刚来公司半年多就想启用玖成文，也真是敢干！嗯，听说他和玖成文是老相识，关系挺密切，得注意点，提防他复旧！
    “我说点看法！”听声音，这是五处党总支书记“张炮手”张云峰，贾怀中沒撩眼皮就猜到了，只有他常在党委会上敢和他争辩。张云峰耿直、火性、认真，是个不好惹的人物，“玖成文是旧知识分子出身的同志，可他是共产党员！我们研究他的工作，首先要看到他是共产党员！今天我不想和谁争论，只想说说个人看法。会议之前，我不知道马书记和孙书记已经商量了玖成文的使用问题，而且要在这次党委会上讨论。但是，我早就想着这个问题。我了解老玖，这个同志思想境界很高，作风正派，工作扎实，是我们党的有用人才，应该恢复他原来的职务。是的，他是知识分子，但是个受工人群众欢迎的知识分子！革命需要他这样的知识分子！他年纪大了，可是身体很好，精力旺盛，业务熟练，经验丰富，这种人年纪越大越是宝贝！谁都有老的时候，人不在老不老，在于干不干工作。不干工作、不会干工作，年轻也没用！其他情况，于科长谈的很多，我不重复。一句话，老玖该当主任工程师！”
    接着，张云峰讲起一件去年冬天发生的事情：
    在306工程施工中，玖成文复查设计数据，发现抗渗混凝土的配方有问题，又看了浇灌进度，发现混凝土标号很低，根本不凝固、不硬化，便立即找队长要求把施工停下来。队长说：现在正撵时间、抢进度，停工影响了进度，完不成任务怎么办？老玖解释说：混凝土的配方有问题，如果光抢进度，出了质量大事故就不得了啦。队长说：这是按设计要求干的，人家提出的就是这个配方，出了问题由他们负责，与咱们没有关系。老玖说：谁负责任问题不大，国家受了损失，谁也补不回来！我是主管技术人员，要把这个关！俩人越争越厉害，一个让停，一个要干。队长激了，发火说：我是队长，我有权让干就干，让停就停！你还想摆总工程师的威风啊？不是那个时候了！玖成文同志克制着感情，声音低哑却很坚定，他说：队长同志，我过去工作中有缺点可以改，可我不能把自己改成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我和你都是共产党员，我们要对党的事业负责！请你尊重一下科学，马上停止施工。我现在就去找设计单位核对一下，不会影响施工进度的。说完，玖成文同志借辆自行车向工厂设计处奔去了，一路上冷风嗖嗖地吹着，玖成文脸上淌着汗水，眼里噙满泪水。这是个多么好的同志呀！为了党的事业，为了保证工程质量，他的肚子里能装得下个人的委屈和误解。
    正在卷烟的公司老经理、现任革委会副主任郭庭光点头说：“这个事儿我知道，老玖做的对。他赶到设计处一核对，配方上少写一个零。亏得及时更正了，要不，大冷天的施工项目全得报废，那损失可就大了。冲这个事儿，看得出老玖是个好同志！”
    郭庭光点着烟吸了一口，又说了一句：“玖成文这样的知识分子可是蚌嘴里的石子——珍珠宝贝啊！”
    会议室的气氛活跃起来。也许是两个小气窗都打开的缘故，烟雾也稀薄了。又有几个党委委员摆了玖成文的工作表现，同意把他调回公司担任主任工程师的职务。
    “哼，只要干工作，谁还没有几件光彩的事情？”贾怀中嘴角一咧，嘲讽地说，“这样的人要是重新坐到原来的椅子上，怕是和革命形势不大协调吧？”
    “哇——”下班的电铃响了。窗外也变得灰蒙蒙的。马龙泉扫视着大家，用征求意见的口吻说：“咱们晚走个把钟头，我给大家念个材料。这是我前几天边学习边摘录的几段文章。”
    马龙泉见大家没有吭声，便念了起来。这是几段列宁、斯大林、毛主席关于识别和评价干部作用的论述。他念得很慢，像铁匠打铁一样的响亮、有劲。革命导师的论述也像洪炉的铁水一样炽热烤人。
    “同志们，我们都是党的干部，是为党的事业而工作。”马龙泉深邃的眼睛里闪着光亮，声音平和而又严肃，“我们要多看看、多想想革命导师的论述，可以帮助我们准确地判断事物、深入地研究问题。方才念的几段话是列宁、斯大林、毛主席的一贯思想，不是个别的偶然的提法，这一点，请党委委员们注意。希望大家能按照这些教导来识别和使用干部，包括理应受到尊重的知识分子。关于玖成文的工作安排问题，我和老孙再商量一下，再找一些同志谈谈，下次党委会再讨论一次，行吗？老孙。”
    “行！不过——我们也不是强迫统一不同的意见。少数人的意见也是值得考虑的。”孙敬义一边说，一边收拾桌上的钢笔和本子。
    “是啊，我从省建委下来的时间不长，可我是从这个公司出去的。我的脾气大部分同志了解，文革这些年也没什么改变。老孙讲了，少数人的意见需要考虑，这是对的。但是，我们还要注意贯彻执行党委的民主集中制！再有，以往党委的一些会议，会后马上就传出去了，这不好！从今往后，我们要有个铁的纪律，党委研究的事情，不该讲的，任何同志也不要到会外去讲，谁讲，谁要犯错误！散会！”
    贾怀中瞅瞅孙敬义，俩人目光对在一起，好像说：嗬！好厉害的态度哇！

春风

75年，文革结束了，老邓出来拨乱反正了。

好风凭借力

以我国建筑行业劳动与生活为题材创作的长篇小说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