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清雨B

雨轩

三

    八月就要完了，半爿山坡绿叶翻飞，微风过处，胸腔一片蜜梨清香。

    田里地里也忙得差不多了，老人有好些时候会领着她的三个小外孙从山顶第一台到山脚最后一台慢慢地走，慢慢地看。肩上挎个用编织口袋缝成的小挎包，边走边捡掉在树下的梨，遇到熟透一点的会在她衣服袖口上擦一擦，用嘴剥掉皮啧啧地吃上一个。捡完了人还可以吃的，她又会带着三个小毛头拿着簸箕从下到上捡那些不能吃但能喂牲畜的。一转一转……累了，她歇着看三个小孩子一个一个把烂的梨丢进猪圈，提着梨把儿让大水牛伸出镰刀一样的舌头把梨卷进嘴里，满脸的惬意自得。

    除了等着这些果子卖钱，她还等着儿子女儿们回来采摘。

    雨过天晴——下了一个星期的雨总算停了下来。老人赶着牛儿牵着三个孩子的小手，向小沙河走去。路上一滩一滩的水，被牛一脚进去立刻变得浑浊不堪，有时还会惊起隐匿其间的小青蛙“呱”一声蹦出老远。微风一阵，丰收在望的稻谷涌起了一波波金色的波浪。

    三个孩子是老人的开心果，一路叽叽喳喳逗得老人嗔怒还掩。到了小河边，不管水凉不凉，三个小孩儿会立刻挣脱老人的手光着六只嫩生生的小脚丫跺进水里，激得水花四溅，在阳光的照耀下粒粒晶莹剔透。林中清脆的鸟鸣和着他们的笑声响彻云霄，在大山的怀抱里久久不绝。老人把牛拴在一棵周围满是草的松树上后，提上根竹杆朝山上走去。那三个清水里的小金鱼看到后，忙不迭地叫着：“婆婆，等等。”然后又一次激起水花，踏过还沾着雨滴的青草，向微笑地等着他们的那双温暖的手奔去。

    雨后的松林，淡淡的松脂味掺着野草土地的味道四处弥漫着。轻风一阵，伴着些些金豆豆洒落下来，让人感到无比的神清气爽。时不时翻过一个小山坡，眼前一下一片红艳，一簇簇的印山红带着雨珠儿在阳光下摇曳生姿，引得三个孩子惊破了鸟鸣虫啾的寂静山林。

    走过两个山头，老人背篓里多了好些东西，这些是全家人都非常爱吃的菌子（蘑菇）——小红菌、青头菌、奶浆菌、马土蛋、荞芭芭等。可在山上她不让孩子们捡，更不让孩子们摸，但是每当她遇到任何一种蘑菇的时候，都会向孩子们述说这种蘑菇的特点，并告诉孩子们哪种蘑菇有毒不能吃，哪种蘑菇可以吃。在满山的蕨类植物中走走停停，翻翻找找，不知不觉阳光变红了。她让三个小孩拉着那根已经湿透了的竹杆跟她一起慢慢下得山来，解开牛绳，牵着已经吃得肚皮滚圆的大水牛向那片浓绿走去。

    四

    端午节过了，要到六月二十四了。先前包的粽子早被三个毛孩吃得一个不剩。上次还有一些粽叶没用完，老人寻思着得再包一些，不然等大儿子，二儿子回来时，又吵着没吃的了。于是，老人第二天起来后就会忙着泡糯米、泡粽叶，时候到了，赶着夜儿的把粽子包好，第二天习惯着天不亮就起床煮粽子。煮好了，太阳早亮堂了。

    儿子们回来吃了一顿晚饭就走了，临行前拿着还温热的粽子对老人说：“妈，这些以后少做一点，也吃不了多少，但可够累的，啊！？”老人抚着儿子的手说：“人家有哪，咱有，可不能光看着人家吃。才几斤米啊，累不着的。”儿子们心里既温暖又难受：“那以后慢慢做，可别熬夜了。”老人应下了，在大门外站了好久好久，直到听不见了儿子们汽车的引擎声。

    梨熟透了，摘下卖了好多，老人留下了几棵，因为她知道这几棵是儿女们最爱吃的。望着这几棵梨树，她常常会想起她的孩子们小的时候在她身边你追我逐热闹的情景，她的脸上便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幸福甜蜜的微笑，人也好似年轻了许多。

    中秋月圆，家人团圆。这天是老人最高兴也是她最忙碌的时候，天蒙蒙亮，她就起了床。烧水洗好脸之后，拿起长竹扫帚把场院、门前打扫了个干干净净，把鸡赶进牛圈关好，把狗拉到房后拴好。然后进家中把家收拾一番——荡荡楼扳和墙角的蜘蛛网，擦擦神龛桌椅。然后从楼上拿下年这边刚打好的几个新草墩拍拍灰尘一个个摞好。看看差不多了，点燃了供桌上的红蜡烛，烧了一炷香插在神龛下的土地位上，往香油灯的灯盏里添满香油点上灯芯，边做嘴里边祷告着。做完这些，天刚放亮，众人也都起来了。她便搬个凳子坐在干净的庭院中，把她时常裹在头上的头巾布作布、线作线地取下来搁在自个儿的腿上，然后慢慢地解着她那根由很少的花白头发编成的头发辫，解完后用梳子梳上好几遍，又把头发分成几股编成辫子盘在头顶上，然后把搁在腿上的布把头发包好，用线扎结实了，再把最外边那层帽状的头巾系好。完了从梳子上扯下缠绕着的丝丝银发，圈成一团塞进墙洞，叫小儿子把米泡了，之后她拿了把镰刀上山砍猪菜去了。

    五

    袅袅炊烟飘过，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气息，鸡蛋黄般的太阳已挂上了高大梨树的枝头，各家各户漾出的欢乐充塞着这整个山村。她的儿子们回来了，她的女儿们也回来了，她在盈盈笑脸中仍旧忙碌着。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她的孙儿们嬉闹成一团，像足树头上不安分的小鸟。在儿子们的帮助下，不多工夫，桌上就摆上了丰盛的食物，还有红香槟、白柠檬、老白干……已经很大的圆桌现在硬是被塞得没有一丝儿空余的地儿。

    “吃饭喽！”孩子们又一次呼声再起。“我要鱼！我要鱼！”她连忙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到孙子的碗里，他的儿子们也夹剔下一大块鱼肉送到她的碗里，说道：“妈，你不也爱吃鱼吗，以前自己不舍得吃，现在有了，多吃一点。”她紫黑的脸庞竟然显出了一丝红晕。“外婆，喝一口，很甜的。”大女儿的儿子举着手中的饮料凑到她的嘴边，小手一提杯脚，杯中的饮料滑进了她的嘴里。看着他慈爱的外婆把饮料喝完，得意地说：“甜吧？”她更是笑得灿烂：“甜！”其他小孩儿看见了，纷纷效仿，一时她的儿女们连笑不已，弄得她倒不好意思了——任那初凉的天气也挡不住这融融的甜意！

    皓皓明月下，伴着阵阵梨香，院子中早已经摆上了月饼、板栗、花生，还有许多的糖果，更有香气飘逸的梨。儿子们把月饼切好，取了一块最大的拿到她的手上，她却拿起马上要分给在旁边玩耍的孙儿们，她的儿子们马上伸手阻止：“给他们自己拿吧！有的是，你自己多吃一点，饿不着他们的。”她马上白了他们一眼：“饿不着就算啦？话都不会说。”最终还是把她那块最大的全数分给了她的孙儿们，看着小家伙们咂吧咂吧的嘴，就像是她在品尝一样，而且甜到了心底。

    一阵风，院中飘满了许多的梨叶。“哎呀！要下雨吧？这天气！”她的儿女们边说着边三两下把摆在院中的东西收回了屋里，小家伙们也如惊雀儿般在屋内的灯光下乖乖地坐着，没了刚才的纷乱。“婆婆（奶奶）——要下大雨了，要打响雷了。”见她进屋，孩子们又一下炸开了。她摸摸这个，抚抚那个，安慰着：“不怕不怕，有我呢。看看还想吃什么呀？”一句话又让孩子们立刻活跃起来，把刚进屋的冷风一下摔了出去。

    不知何时，青瓦弹出清俏的“滴嗒”音，林中梨园“唰唰”声侵耳而来。小家伙们从厚重的木门后探出小小的脑袋瓜子向外看着，嘴里小声地说着：“哇，好大的雨啊，明天门前沟里的水一定很满了。”

    “是啊。”

    “还有，山脚那条小河里肯定有好多的鱼和泥鳅了，等天晴我们去看看。”

    “水很多啊，要婆婆带着才可以去的。”

    “嗯！”

    “快进来，可别淋了雨，生病就要打针了。”她看见几个小家伙在门口挤着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怕冷风吹坏他们忙起身把他们一个个拉了回来。在灯下这个看看，那个摸摸，发觉没有半滴雨才放了心。

    转过头接着说，“明天不下雨了去摘三袋梨，你们爱吃的那几棵我都给你们留着呢，看看今年的梨有没有以往的好吃，只可惜掉了好一层了。该卖的都卖得差不多了，现在不比以前，不再总想靠着它们卖钱了，再说现在市场上梨多，价钱便宜。好吃呢，留着自个儿多吃一点，过了要好长时间才能有口福了。”就这样，下着雨的夜晚，老人一点睡意都没有，好像有一辈子的话似的，和她的子女们唠到很晚很晚。

    几个小家伙早就挤靠在她的怀中甜甜地睡着了，在睡梦中任他们的父母怎样都不能从她的身上拉开。“不怕，把毯子拿来，给他们盖上，我一会儿再抱他们去睡。”不知何时，雨停了。大儿子把门拉开，一阵清爽的凉意迎面扑来。夜空，已是盈盈繁星，而偏西的明月在众多的星辉中更显得皎洁柔美。重重叶影中，依稀可见圆润硕大的果实若隐若现，他不由得说出一句话来：“家，可真舒服哪！”

    六

    是夜，一场雨，一场大得让人胆颤心惊的雨。

    雨停的时候，满院的梨叶把地上任何一个角落都铺满了，清新的香气似有似无地飘荡在湿气中，树下落的是遍地的梨，门前水沟里的水几乎漫过了路面，山脚小河河面上偶乐有跃出水面的小鱼和游到水面吐圈的泥鳅……

    天地是如此地祥静，她也一样。

    她的儿孙们回来了，和以前一样全都守在她的身旁，和她说话，很久很久……

郝祥亚

挺好的   支持

郝思亮

真的好棒...支持...